『清末小説から』53号1999.4.1

一九〇三年小説略説（下）
――晩清小説雜談14

武　禧

　　　　　　　　　　　　　　　　　　

　　第五，考察晩清小説的内容

　　晩清小説到了1903年數量猛増，筆者已難盡讀，因此就其内容考察已感困難。試將其按“創作”與“飜譯”兩種制作方法分別討論約可以做如下分析。
　　一，創作小説：
　　１．譴責小説:《文明小史》､《負曝閑談》､《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状》､《老殘遊記》､《〓海花》､《官塲現形記》等。
　　２．救國小説:《自由結婚》、《痛定痛》、《〓瑰花》等。
　　３．寫情小説：《新聊齋》、《海上繁華夢》、《紅涙縁》。
　　４．歴史小説:《兩晉白話史》､《永慶昇平前後傳》､《南渡録演義》､《痛史》等。
　　５．人物小説：《商界第一偉人》、《女豪傑》､《雪岩外傳》､《鄰女語》等。
　　自然，絶不止以上５種，比如《泰西歴史演義》、《萬國演義》、《世界亡國小史》等專門描述世界諸國興亡以爲中國借鑒的小説，在1903年較爲集中地刊出。
　　二，飜譯小説：
　　１．偵探小説:《毒藥案》､《孀婦匿女案》､《毒蛇圏》､《補譯華生包探案》等。
　　２．科幻小説：《十五小豪傑》、《月界旅行》、《星球旅行記》。
　　３．理想小説：《理想世界》、《夢遊二十一世紀》等。
　　自然，飜譯小説也不止上述幾類。〓如政治小説《回天綺談》、《白絲綫記》，歴史小説《美國獨立演義》，教育小説《愛美耳鈔》等已無法一一敘述。
　　1903年的小説從分類來講其最大的特點是被魯迅先生所稱之“譴責小説”的出現。譴責小説的内容特點是“掲發伏藏，顯其弊惡，而於時政，嚴加糾彈，或更擴充，並及風俗”。引人注意的是晩清小説最著名的代表作幾乎全在1903年問世，《官塲現形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状》、《老殘遊記》､《〓海花》､《文明小史》等，或述清末之風俗弊陋，或掲官塲之丑態；或述貪官之卑汚，或述清官之剛愎。在作家的筆下晩清社會之弊端均暴露無遺。這些作品雖曰虚構，但讀者有似曾相識之感，或是寫實，影射現實中的眞實人物無不栩々如生。這些譴責小説中《官塲現形記》和《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状》選取生活中典型的人物與事件，加以集中、誇大，予以掲露諷刺，其中人物，多是小丑之態；《老殘遊記》與《〓海花》的人物，均取自現實，實有其人，實有其事，將晩清之歴史一一形諸小説筆法。這與此前所有小説不同之點是甚至於現實生活中仍然健在的人物已成爲小説中的人物。
　　1903年的小説，在内容考察的〓一點是小説上幾乎成了對時局的再現，對救國方法的一種銓釋。作者們將自己救國的理想，救國的方法化爲小説中的故事情節。儻以梁啓超之《新中國未來記》爲政治小説的開端。它是借人物之口宣傳“政治”，那麼1903年的政治小説則更注重了通過小説中人物的行動來形象地宣傳政治主張、革命行動。雖然短々的一年時間，小説的變化之大可以認眞考察。
　　1903年的小説，還可以注意的是，無論創作或飜譯將外國人物、外國歴史作爲小説的主要内容。以人物而言，有《商界第一偉人》、《女豪傑》。以歴史而言《泰西歴史演義》、《世界亡國小史》等一一刊出。無論人物還是歴史，其内容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振興國家，一是挽救國家之滅亡。因此不難看出，這一時期的小説都是圍繞國家命運在進行探討、宣傳。
　　1903年的飜譯小説，最引人注意的是，從内容而言，它突破了此前飜譯小説以偵探與言情爲主的兩大類。科幻小説自1902年開始刊出到1903年則有較大的發展。再加上政治内容較爲濃郁的“政治小説”。可以説飜譯小説至此已有四大板塊並駕齊驅的状態。
　　特別應提出的是1903年出版的《慘世界》。這是一部介於創作與飜譯之間的代表作。其内容亦是中外社會現状的結合。在探討飜譯小説融入創作小説的問題時，《慘世界》無異是一部最値得注意的小説。筆者以爲“譯述小説”的名稱絶非杜撰，而確實是客觀存在，《慘世界》就是其代表作。所以考察晩清小説僅考察創作小説是不完整，不全面的，也應考察飜譯小説與創作處悦的逐漸的融合。
　　総之晩清小説的内容到1903年有較大的發展，它一方面仍然沿着原有的軌道運行，也出現了一些新的内容、新的類別。

第六，考察晩清小説的作者和譯者

　　小説，是小説作者用文字制作的産品，因此，有小説，必定有小説作者。但是在中國小説史上，對小説的作者，在晩清之前從沒有給以正確的對待。無論是政治地位還是社會地位亦或經濟待遇，小説的作者們很少被人們重視或提及。（雖然我們以把曹雪芹等人稱爲：偉大的……之類，但這是今人的評價，並非他同時代人給予的評價）考察晩清之前小説作者幾乎只有兩種情況：①落魄的文人――如羅貫中、呉敬梓以至曹雪芹，無不如此。②僅有筆名而眞名無從考的人。也正因爲如此，考證中國古代小説作者也就成了文學研究者的一個研究課題。
　　1903年的小説作者却並非如此。譴責小説的作者李伯元、呉〓人，在當時已是從事於寫作小説的專門人物，曾孟樸也以寫作小説及文化事情爲職業。過去以政治人物諸稱於世的如梁啓超等人雖也仍致力於小説工作，但在小説界已逐漸被小説家所逐漸代替。除上述李、呉、曾諸人外，劉鐵雲、連孟青、歐陽鉅源、狄葆賢等人也逐漸地被人們所了解。考察這些人物，不難看出，中國文學形式在從詩歌、散文爲主體變爲以小説爲主體時，小説作者更趨於向“非政治化人物”轉化，也就是作家羣體在逐漸出現，他們與以往詩歌，散文作者最大的不同點，是他們的“勞働”，不再是做爲一種“敲門磚”，作爲一種感情的表達方式，而是作爲一種職業。他們寫作的目的也不再是單純的個人意見的表達，是爲了上層與同行們的欣賞，而是有意識地走向民間，走向大衆。他們寫小説是爲了生活，爲了反映社會，因此他們眼晴向下，使小説的内容也更豐富多守。
　　同樣由於飜譯作品的大量出現，小説飜譯者的隊伍也隨之而逐漸擴大。
　　飜譯作品的署名大致有以下４種：１．以出版社署名：商務印書館編譯所譯、江西尊業輯業書館譯刊、達文社譯等。２．以筆名出現：支那頼子、披雪洞主、燕薊少年、暫生生等。這些譯者影響不大，其眞實姓名已難於考察。披髮生、索子、天笑生雖也是筆名，但目前已被人熟知。３．用眞名出現如林〓、周桂笙、丁錦、葉啓〓等，或被人們所熟悉，或尚待了解。４．佚名，或不署譯者姓名，或“譯者不祥”。
　　分析以上譯者署名情況可知，到1903年小説飜譯者除個別之外，大部分人並不把“譯書”當作一種職業，他們不必署名，自然也不必對譯作負責。他們只是爲“譯”而譯。這種譯者，尚沒有得到人們的尊重和認可。
　　1903年在小説的飜譯者名單上，依然可以看到的除林〓、周桂笙等名家之外。蘇子穀是應引起注意的一位，原因有二，一是蘇曼殊在中國近代史上本人就是一個頗有影響，引人注目的人物，二是他的譯作《慘世界》，是他的飜譯與創作結合的産物（關於“譯述”的問題應〓外討論，此處略）。
　　再一個應引起注意的人物是“庚辰”、“自樹”、“索子”――在文壇上魯迅的出現。魯迅是中國新文化的旗手，他的《狂人日記》發表於1918年，是一部具有畫時代意義的小説。但儻從小説角度考察，魯迅接觸小説却是從飜譯小説開始。他的第一部小説是1903年發表在《浙江潮》上的《哀塵》，此後又有《斯巴達之魂》、《地底旅行》､《月界旅行》。魯迅的《域外小説集》1907年出版，但早在1903年他已譯出了四部小説，因此可以説，魯迅在文學上的起歩，是從晩清飜譯小説開始。
　　総之，晩清小説進入1903年在多方面都有了顯著的變化。從多方面考察1903年的小説，可以看到，數量、質量、制作方式、譯者羣等都已經與此前有了較大的跨度，値得重視。
1998.12.3於浣沙六村
　　（附：晩清小説的數量自1902年大増，因此對其考察、分析困難愈加費力。樽本照雄先生在編輯出版《新編清末民初小説目録》後，又將其按年、月排列之《清末民初小説年表》惠我，使我的研究得以順利進行。筆者撰寫《1903年小説略説（下）》中的一些議論，與此前所述或有出入，原因是此前所述完全是根據筆者本人的統計，而自此文始，是採用樽本照雄先生之統計。在此説明，並向樽本照雄先生致謝意。）
1998.12.3又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