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寒著《新西遊記》

清末小説過眼録（２）
陳景寒著《新西遊記》

武　禧

　　書名為《新西遊記》的清末小説，最少有三種，分別是①靜嘯齋主人著，小説進歩社刊的八回。②冷血著，有正書局刊的四回。③煮夢著，改良小説社刊三十回。這三種書都於宣統元年（1909）發行。
　　筆者所見陳景寒所著《新西遊記》，宣統元年五月下旬出版。有正書局發行。彩色封面，絵有孫悟空騎自行車，猪八戒坐人力車（洋車、黄包車）圖。封面作者署名：冷血，版権頁有：譯述者　時報記者　陳冷。全書一百二十五頁，毎頁十二行，毎行三十二字，総計約四万八千字。全書無目録，首頁右上角有“滑稽小説”四字，無序，有“弁言”。“弁言”全文如下：

　　一，《新西遊記》，借《西遊記》中人名、事物，以反演之。故曰《新西遊記》。
　　一，《新西遊記》雖借《西遊記》中人名、事物以反演，然《西遊記》皆虚構，而《新西遊記》皆實事。以實事解釋虚構，作者實略寓�人迷信之意。
　　一，《西遊記》皆唐以前事物，而《新西遊記》皆現在事物。以現在事物，假唐時人思想推測之，可見世界變遷之理。

　　此書全部為五回。但因排版錯誤，因此第五回的“五”，誤排為“四”。全書最後有“首巻完”三字，究竟是作者已寫出下面數巻而筆者未見，亦或寫出下面數巻未發行，亦或作者并未續寫，則尚不得知，暫存疑。

　　■有正書局刊《新西遊記》的作者

　　《新西遊記》的作者署名是：冷血，陳冷。大致情況如下：
　　名陳冷，又名景寒、字景韓，號冷血。筆名為：冷、不冷、華生、無名、景、新中国之廢物。與包天笑合署“冷笑”。上海松江人。生於1879年，1965年去世。曾任《時報》、《大陸》和《新新小説》的編輯或主編。與包天笑、李涵秋、畢倚紅等先後主持《小説時報》。其主編之《新新小説》是晩清小説的主要刊物。其著有《新西遊記》、《刺客談》、《商界鬼域録》、《新中国之豪傑》等書，與包天笑合編《短編小説叢刊》。其譯作有《虚無党》、《虚無党奇話》、《俄國皇帝》、偵探小説《白雲塔》、《侠戀記》、《火裏罪人》、《偵探譚》等。胡適在《十七年的回顧》（1921年）一文中評價陳景寒的著作時説“冷血先生的白話小説，在当時譯界中確要算很好的譯筆。他有時自己也做一兩篇短篇小説，如《福爾摩斯來華偵探案》等，也是中国人做新体短篇小説最早的一段歴史。”

　　■《新西遊記》之梗概

　　《新西遊記》一書計五回，毎回均有回目分別為
第一回　唐三藏西遊考宗教
　　　　猪八戒海上改洋裝
第二回　煙妖窟師徒初受困
　　　　四馬路行者顯神通
第三回　説招股猪輩寒心
　　　　看擧手馬夫生色
第四回　看猴戯老孫受調侃
　　　　聽猪談小子學時髦
第五回　講條約孫行者守舊
　　　　叉麻雀猪八戒談新

　　■全書故事内容大致如下：

　　唐僧取經成正果後一千三百年奉如來之命到西牛賀州考察流行頗廣的新教。孫悟空一個跟頭翻到了下界――上海四馬路（上海福州路）。他見到了過去没有見過的東西：形状如大糞箕一樣的“東洋車”（又稱人力車、洋車、黄包車）；像風火輪一樣的“脚踏車”（自行車），�l得了租界内有章程，亂撒尿要罰款，巡捕要管騎脚踏車的人是因為“這是個通商的地方，往來的人又有各種各樣的車，東馳西走，儻没有人招呼，必然閙得不成樣子。”
　　猪八戒推着行李亂走，被巡捕抓住了耳朶，被放掉後又不知如何是好。孫、猪二人見面後要去住客棧。孫悟空變成了“一個中國人，頭上帶着一個緞子小帽，身上穿着一件黒絨馬袿，下面襯着一件醤色袍子”，猪八戒變了一個穿西裝的人。
　　唐僧被野鷄（妓女）拉進妓院，孫悟空無法救出，但猪八戒因穿了西裝，把人都嚇�了才救出唐僧。三個人又走進了大煙（鴉片）館，看到了“榻上眠的人聳着着肩，歪着帽，皺着眉，撮着嘴”，手里的“哭喪棒”“一邊點火，一邊出煙”，“不呼風，却吐霧，未喚雨，先呑雲”。唐僧、猪八戒二人呼了煙“面色漸漸的由紅變白，由白變青，由青變灰，由灰變黒”。別人告訴孫悟空吸上了鴉片之後比“王法”、“妖法”還�N害，“不吸了，筋酸骨痛頭暈心跳，眼涙鼻涕一齊來，四肢無力，百事失神，如重病大癆，不吸萬萬不行。”後來虧得孫悟空找來了戒煙會的人，才將二人救出。唐、猪二人因吸鴉片但無錢可付，所以唐又被抓進巡捕房。孫悟空幾次變化都没有救出唐僧，但猪八戒因穿西裝很快把唐僧保了出來。
　　孫悟空和猪八戒一起到張園去開會，為了蘇浙鐵路集股拒款的事要大家認股。猪八戒一聽就害怕，因為“股”就是“腿”，他怕把自己的“股”認了被�成火腿。孫悟空遇到偵探長得尖頭尖腦，知道了他們定好人壞人的標準。
　　孫悟空和猪八戒又看到許多過去没有看到的現象：洋兵排隊吹喇叭。猪八戒解釋這“叫做自吹自，�看現在世界上有名望的人，誰不是自吹自的。”看各處掛的旗，見龍旗，太陽旗和拍賣行的旗掛在一起。猪八戒解釋“這龍旗不値什麼，拍賣他做甚，定然是這國裏今年要開個大拍賣行了。”在張園孫悟空和猪八戒又去看戯，他們又明白了什麼是“文明”：坐錯了位置有人來禁止，説錯了話有人來嘲笑。又�l了，文明人不閙事，因為“文明人是怕野蠻人”的。後來着火了，他們又見到了“皮帶車”――救火車。他們知道了那皮管，不是牛皮，不是象皮，是人皮，因為“現在人的皮的厚比牛、象更甚，而且長的長，是可以裝起來的，不似牛、象的長短不能假借。”
　　師徒四人又到了“中英夜館”，知道了先生和學生都有章程要遵守。孫悟空要求和唐僧訂章程，因為“他們做師徒這樣循規蹈矩的，我們的師徒如何要唸緊箍咒，作踐人家。”在訂章程時，為了戒煙問題大家又　了起來，約定三天以後全都戒煙。孫悟空逕自走了。唐、猪、沙三人又去吸煙，闘麻雀牌。猪八戒要按新党的方法闘牌，他解釋：以前的牌九是専制，而打麻雀是立憲。牌九是天吃地，地吃人，多吃少；麻雀是筒不管索，索不管萬，叫三権分立；砌牌是預備選擧，劃分選擧区域，坐庄是責任内閣制。八戒和牌了大叫要對方“快拿租税來”，“現在政府財政有餘，國庫内存有黄金七千五百萬兩。”再次洗牌是考試，是保擧人才而“如今考試學生人才的人，將那所謂學生，所謂人才的聚�來，無論高低上下都�H在一處。又叫不識甚麼的考官，閉着眼睛來考，宛如這牌九，轉着背由人摸索的一樣。”
　　全文結束是冷血的一句評語： “冷曰：我聞之，麻雀之戯，為明時馬吊所遺傳者，今乃擧國酷嗜之，可懼也夫！”

　　■簡評：

　　陳景寒的《新西遊記》作者雖在題前寫有“滑稽小説”，但在“弁言”中作者説得很明確“《新西遊記》皆實事”，“以現在事物，假唐時人思想推測之，可見世界變遷之理。”所以閲讀此書必結合宣統年間中國社會現實加以理解分析。
　　首先作者要説的是，當時的中國就是一個“大賭場”。在這個賭場中首先被抛棄的是四萬萬（當時的中國人口數）同胞――在叉麻雀時，唐僧摸了一張“四萬”，他“一怒：同胞我不要了”。對於列強的入侵，當政者是不去考慮的――猪八戒的牌未擺好，他説：“整理内治，大凡内治不曾整理，決計不能外交。”談到“搭子”解釋為“團體”――“國内團體堅固，然後可以外交。”猪八戒與高寶玉（賭場主，《西遊記》中高老庄高太公的女兒，猪八戒的妻子）兩人拍（叉麻雀的術語）來拍去，唐僧説：“我們二人（唐僧與沙僧）到東三省了――�們二人拍來拍去，我們同在炮臺下經過，�們爭雄闘長，各有利益，吃苦的不是我們二人？”
　　其次全書掲露清政府的賣國行經：談到龍王搬家。“我們中國也要想整頓海軍，將來一個個�大的軍艦沈了下去，閙得人家討厭，因此（龍王）也搬了家。”再如孫悟空要學習“訂章程”，這是西方傳來的方法，因為“如今上海有的那一件不是西方傳來的？”，“所有房屋、電杆、車馬、器具、房裏的陳設，各種洋貨，都是西方傳來的。”
　　對當時社會上一些現象也頗多諷刺：講到吸鴉片時“可憐那講求新學的人也弄到這個地位，滿口裏説什麼富強。試問，�天天拿着銀錢去買這害人的東西，如何能富；天天拿着身體去吸那自害的東西，如何能強？”猪八戒向孫悟空行禮“將前邊的右脚擧起，向右眼邊一遮”，并解釋“這叫一手遮盡自己目，現在新學家自欺欺人的多是這個禮，是新學家慣行的。”這些是對那些口頭講新學，實質以此來掩蓋自己眞實目的人的諷刺。再如猪八戒“前腿向前一伸，後腿向後一�”向孫悟空解釋這叫“可進可退”，“伸前腿萬事可以占個便宜，伸個後腿萬事可以推卸，這是官場裏常用的禮。”對於那些官場人物“衣冠禽獣”，“這個世界上都是些禽獣”，“這裏的人為何最善學禽獣”等句子時常出現。
　　對當時社會上崇洋媚外的現象的掲露更是貫穿全書：猪八戒穿西裝，辧事就順利，而孫悟空因是中國打扮便處處�壁。“没頭髪的（指外國人）”“我見他行動氣概身子又高又大，人見他都怕”，而“那�頭髪的（指中國人）委委靡靡没有一點兒威勢。”
　　對封建的遺老遺少，作者也是極盡諷刺；孫悟空變成一個中國人，尾巴無法變。猪八戒要將它割去。并説：“割去了十分方便。儻然�要變那有頭髪的，將它縫在帽子上，便當他是�了的頭髪，儻然�要變那没頭髪的，穿那緊袴子也舒服。”
　　這本書在語言上也有特色，利用詞義不同及諧音的方法一方面使讀者感到“滑稽”但更多的是從中理解了它的深刻含義。如：猪八戒怕認“股”時説：“我們做了猪的聽了認股最怕，認一股，只剩三股……”，“新鮮的叫鮮腿，�了叫�腿，將他　了叫火腿，送往南方叫北腿，送往北方叫南腿，裝一裝樣子，賣在大菜館裏叫做外國火腿，做了外國火腿，我這四個大股豈不榮耀萬分！�想現在被中國人認了去豈不可惜？”再如“支路也好筑了”用諧音方法，上海話就可聽為“猪　也好捉了”。猪八戒聽了回答：“捉了去別的倒不怕，還是怕認股。”
　　総之陳景寒的《新西遊記》篇幅不長，但是頗値一讀，他寓厳粛的内容於詼諧，滑稽之中，在會心的微笑中，譲�看到清末的社會現状，而由此也可想到今天的一些社會現象。 �
1989.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