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月月小説＞評議》中看呉�人

從《＜月月小説＞評議》中看呉�人

魏　紹昌

　　《＜月月小説＞評議》一文，原來發表於民國五年（1916）六月上海國華書局印行的《小説新報》第五期。四年以後，民國九年（1920）六月國華書局將當初各報刊發表的各式各樣的一百篇文章匯編成《百樣錦》一書，分四册出版，此文作爲第四十六篇收録在第二册内。《百樣錦》選收此文，刪去了原文中由《新小説》談起的頭一段(約二百字)，和最後提到《小説林》與《競立社小説月報》的末兩段（約六百字），只採用了其中專評《月月小説》的那幾段（約一千八百字）。並將原來的題目《月刊小説平議》改爲《＜月月小説＞評議》。這樣的一刪一改，都很恰當。因爲原來的文章雖説評議了四種小説月刊，其實突出的是《月月小説》，�三種不過是大略帶及而已，這一點從他寫的文字多寡的比重上就看得出來。特別此文對《月月小説》的評議較爲全面慨括，襃貶分明。而且此文出現在清末民初書評文章尚未普遍發達的時期，尤其顯得難能可貴。至於作者新樓，據《小説新報》編者在此文前的一行按語看來，這是一篇讀者的來稿。
　　茲將新樓的《＜月月小説＞評議》全文照録如下：

　　●月月小説評議　　　　　新樓
《月月小説》月報，爲呉�人周桂笙二君所組織，以繼梁任公創刊之《新小説》之後者。八期而後，忽然中止，後得許伏民、沈濟宣二君�Z續出版，亦二十四期而止，與《新小説》同其壽命焉。内容雖豐富，而未免失之過濫。短篇中佳作頗多，長篇如歴史之《兩晉演義》《雲南野乘》，社會之《後官塲現形記》等均佳，惜均不全。其餘有刊一二章者，三四回者，無評論之價値。惟天�生所譯之《玉環外史》，譯筆敘事，並皆入妙，惜僅登七章。最特別者，爲名《柳非煙》之一種，體例則章回不成章回，筆記不成筆記，詞句則文言不文言，白話不白話，事迹則既非科學，又非理想，非言情，非偵探，支離妄誕，閲之不知其命意何在。譯本之最劣者爲《紫羅蘭》，敘事譯筆，兩無可取，閲之令人作三日惡。傳奇以玉泉樵子之《風雲會》爲傑作，風流豪爽，兼而有之。其餘門類雖多，無甚特色。惟呉�人之諧著《�F皮話》，近人竊取甚多，各報不察，屡有刊登，如《豬之別號頑固黨》《鼻涕不怕冷》等是也。附誌於此，以警當世之鈔襲大家。
報中所登小説，略誌於下：
《劫余灰》書敘陳公儒之子耕伯，方與朱小翁之女婉貞訂婚，忽以赴考失踪，而婉貞又以隨父至外祖家，中途被叔仲晦計賣與妓院，轉輾數處，歴盡艱險，終得完壁返家。後誤傳耕伯已死。婉貞乃奔喪守志焉。既二十年矣，會公儒九秩生辰，不意耕伯忽歸，乃知考畢出塲，亦爲仲晦誘入豬仔館，而販至南洋者，至是始得完聚云。全書布局甚佳，詮解情字，多未經人道悟。描寫小翁之古道，仲晦之奸狡，婉貞之貞烈，李知縣之賢明，黄學農與老尼妙悟之義侠，各極其妙，洵佳著也。
《上海遊驂録》敘一士人被誣爲革命黨，抱家破人亡之痛，而亡命於滬上者。敘事用筆，均入情入理，描寫上海之假革命志士可謂窮形盡致。惟議論時事處，間有不符之語耳。
《發財祕訣》此書所記之人，皆舊時商界中大名鼎鼎者。如陶慶雲之爲唐景星，近今之爲太古等。（此僅意測而已，確否不知也。）事之虚實，吾姑不論，而筆墨則固雅俗共賞者也。末回知微子喝破發財訣一段，尤妙。（近見某報有鈔襲此段文字充一短篇者，惜其名已忘却，俟後査得再行宣布。）
以上三種，呉�人著。呉君所著者，有《南方報》之《新石頭記》，《新小説》之《痛史》、《怪現状》，本報之《兩晉演義》、《雲南野乘》，《競立小説月報》之《剖心記》，及單行本之《恨海》等。以一人之筆力，成書至十餘種，無一字取材於舶來之品，而又各極其妙，無一事之雷同，近世小説家中，洵當首屈一指矣。
《後官塲現形記》爲署名白眼者，繼南亭《官塲現形記》而作也。自云南亭之作，均述官塲醜態，茲作一反其意，均述賢吏良政焉，筆墨甚佳，未刊畢。
《新涙珠縁》天虚我生著，敘事甚佳，筆法亦雅秀，余謂作白話體，宜簡潔而明畫，句法須圓活，一人有一人之聲口，使閲者如見其人，不宜如《未來世界》（此書亦刊於本報者，筆墨庸俗，無評論之價値）之嵌用駢驪語，令人欲嘔。本書之可愛，即在無以上諸病耳。《涙珠縁》六十回余未見過，不知是一人手筆否。
《新鏡花縁》書中隱指時事，不脱尋常俗套。十二回之後，作者自云，當�編有味之書以供青目，其亦自知無味矣乎。
《新封神傳》此書敘事用筆，一無可取。余謂小説雖小道，然作者終須有一宗旨，或網羅歴史，或描寫社會，或發表理想，如是則筆墨雖然不甚佳，亦不致遭人厭惡。然近時作者大率持以稿易金主義，是故昔有某書者，今必亦有某書，能與原書並存否，何嘗想及。故斯類小説，皆無可觀之處，惟呉著之《新石頭記》爲例外耳。
《醋海波》此書即《小説時報》之《秋風�A扇談》，譯筆互見詳略，似此本較爲簡切，刪去首尾數節甚是。《�A扇談》詞句雖稍典雅，而首尾所贅，似爲蛇足。於斯可見譯事之難，然非二本比較觀之，何從判其高下。故譯本之重複者，余不棄也。
《海底沈珠》、《左右敵》二書，均周桂笙譯，布局譯筆均佳，但情跡簡短，一覽之後，即無餘味。
《刺國敵》是書資料甚佳，爲歐洲故事之一，惜譯筆太俗，不能以激昂慷慨出之，故毫無精彩。
《三玻璃眼》、《盗偵探》二書均無味，閲之令人欲睡。餘如《柳非煙》、《含冤花》、《紅寶石指環》等，皆惡劣。
綜觀《月月小説》之佳處，在以新著見長，不似今日各報專以譯本充篇幅也。使刊行至今，當成書不少矣。

　　呉�人創辧主編的《月月小説》，1906年９月創刊，1908年12月停刊，共出二巻二十四期。雖然第九期起改由他人主持，而呉始終是総撰稿員，《月月小説》發表他的作品最多，這一事實也就顯示這篇文章的重點，是評議呉�人的作品。
　　新樓對呉�人作品評價十分肯定，可歸納成四點：第一，他列擧《月月小説》上的佳作，大都是指呉�人所作，首先便擧出連載小説《兩晉演義》和《雲南野乘》。第二，他專爲《劫余灰》、《上海遊驂録》、《發財祕訣》三部呉著小説分別作了評析介紹。第三，他批評《新鏡花縁》、《新封神榜》這類“新”寫的小説“皆無可觀”，唯獨對呉�人發表於《南方報》的《新石頭記》視作例外。第四，他又着重兼帶到並非登載在《月月小説》上的《痛史》、《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状》、《剖心記》和《恨海》等多部呉�人小説。而他綜觀呉�人作品得出的結論是：“以一人之筆力，成書至十餘種，無一字取材於舶來之品，而又各極其妙，無一事之雷同，近世小説家中，洵當首屈一指矣。”
　　新樓還特別説到“呉�人之諧著《�F皮話》，近人竊取甚多，各報不察，屡有刊登，如《猪之別號頑固黨》、《鼻涕不怕冷》等是也。附誌於此，以警當世之鈔襲大家。”又説《發財祕訣》“末回知微子喝破發財訣一段尤妙。（近見某報有鈔襲此段文字充一短篇者，惜其名已忘却，俟後査得再行宣布。）”事實上，不但呉�人當世時作品經常被人鈔襲，在呉去世後，更有假冒他所作的贋品不斷出現。清末廣智書局出版的兩部小説，嶺南息影廬主編譯的英國言情小説《紅涙影》和無韵羨齋主編譯的美國偵探小説《情魔》，到了民國，世界書局1926年重印《紅涙影》，廣益書局1929年重印《情魔》，這兩部書的作者都改成我佛山人呉�人了。
　　近來我又見到一本上海東亞書局1920年出版的《李雪芳》，六十二頁三十二開本的小册子，亦署我佛山人編。李雪芳是粤劇名女伶，廣東南海人，與呉�人是同郷。以前呉�人爲上海名妓胡寶玉編寫過專書，那末再爲同郷名女伶編寫一書，也不是不可能的。況且這位李雪芳，曾得到南海大名人康有爲的推許，當初�的捧客將�和京劇名伶梅蘭芳以“梅雪”並稱，各領風騷，也値得編書。可是飜開書來一看，李雪芳是1919年才初次來滬演出，其中捧塲的陳小蝶贈詩和張丹斧趣文，均作於民國初期。按呉�人已在1910年去世，他怎麼能�w將這些身後的詩文編集起來�？顯而易見，這又是一本冒充呉�人的假貨。
　　此外，評議文章中最後指出了《月月小説》五種惡劣無味的小説，其中之一即《盗偵探》（又名《金齒記》），這部二十二回的偵探小説，署解朋原著，迪齋譯述。此書與 �叟的教育小説《學界鏡》（《月月小説》刊出四回），阿英也曾誤認爲是呉�人的作品。後經査考，�叟係古燕談治之別名；迪齋亦�有其人；均已作了否定。新樓對《盗偵探》貶爲“閲之令人欲睡”，此言出自對呉�人作品一貫贊美且素有研究者之口，亦可看作此書決非呉之手筆的一個佐證。
　　総之，我們要瞭解呉�人在清末小説界的地位、作用、影響，以及別的一些有關情況，這篇與呉同代人的評議文章，很値得一觀。
1990.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