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法螺》中的新發現

《新法螺》中的新發現

葉　永烈

　　中國科學幻想小説創作，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是一個正在探索中的問題。
　　我在《論科學文藝》（科普出版社，一九八〇年六月）一書中説：“《和平的夢》，是我已査到的中國最早的一本科學幻想小説集。著者顧均正，寫於一九三九年，上海文化出版社一九四〇年九月初版，爲‘少年科學叢書’之一，全書約五萬多字。”
　　接着，我在《老舍筆下的火星人》（《文匯報》，一九八一年五月十九日）一文中寫道：“最近，日本飜譯出版了老舍著的《猫城記》，把它列入‘科學幻想小説文庫’這是一種新的見解。《猫城記》約十一萬字，發表於一九三二年。”
　　上海《書訊》在一九八一年五月十日刊出的《我國兒童書刊之最》短文（盛仰紅輯）中，則説：“我國最早的兒童科學幻想小説，是一九二二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兒童遊記》。”這麼一來，又比老舍的《猫城記》提早了十年。
　　我着手査找《兒童遊記》，誰知却意外地査到一本比它早得多的科學幻想小説――《新法螺》。
　　《新法螺》一書首頁及書末頁均標明“科學小説”（中國早期稱“科學幻想小説”爲“科學小説”），是上海小説林社於清朝光緒三十一年（乙巳年）六月初版，亦即一九〇五年。書末附有清朝“欽命二品頂戴江南分巡蘇松太兵備道袁爲”關於“不准他人飜刻”的特示。
　　這本《新法螺》是由三篇科學幻想小説組成的：《法螺先生譚》、《法螺先生續譚》和《新法螺先生譚》。前兩篇是譯作，譯者爲“呉門天笑生”，是日本岩谷小波的譯文轉譯的，原著出自徳文，但未説明原著者姓名。
　　“法螺”兩字取自日文，即“荒唐不經”的意思。“譚”，也就是“談”，即所謂“老生常譚”、“天方夜譚”。《法螺先生譚》及《法螺先生續譚》，以小説的形式，通過法螺先生自述，介紹了他如何漫遊北極及月球等奇境。當他來到月球，“月天子”竟派遣“大將”，迎接他於“都外”……
　　第三篇《新法螺先生譚》，並非譯作，而是由“昭文東海覺我戲撰”。經筆者向“補白大王”鄭逸梅先生請教，得知“覺我”，即徐念慈先生的筆名。
　　徐念慈，字彦士，江蘇昭文縣人，生於一八七四年。他自幼博覽羣書，尤愛算術。曾在小學師範、競存公學、愛國女校、尚公小學任教，後應《�海花》作者曾樸之聘，任小説林書社編輯主任。徐念慈著譯甚衆，有幾十種之多。
　　《小説林》是清末重要的文學刊物。在《小説林》創刊號上，徐念慈以筆名“覺我”，發表《小説林縁起》一文，提倡科學幻想小説：“月球之環遊，世界之末日，地心海底之旅行，日新不已，皆本科學之理想、超越自然而促其進化者也。”由於他的提倡，《小説林》自創刊號起，便開始連載英國佳漢著、女士陳鴻璧譯的中篇科幻小説《電冠》，此後還發表不少科幻小説。�外，小説林社也出版了《新紀元》等科幻小説。
　　徐念慈於一九〇四年飜譯出版了日本押川春浪著科幻小説《新舞臺》，於一九〇五年飜譯出版了美國西蒙紐約加武著科幻小説《黒行星》。
　　出於對科幻小説的濃厚興趣，促使徐念慈先生自己動筆創作科幻小説，他在小説的前言中説，甲辰（即一九〇四年）夏天，我的朋友天笑生把所譯《法螺先生》前後兩巻給我看，我“讀之，驚其詭導”、“津津不倦”，於是來個“東施效顰”，“不揣簡陋，附諸篇末”，自稱是“新法螺先生”。這段簡略的前言，清楚説明，他是在受《法螺先生》的影響下，進行創作的。他把自己的作品明確標上“科學小説”四字。這也就是説，《新法螺先生譚》確非譯作，屬我國作者自己創作的“科學小説”，是無疑的。
　　在這篇小説中，主人公新法螺先生的奇遇是這樣開始的：
　　“信足飛�，登一高山之嶺。此山之高，在海面上當三十六萬尺，已絶無空氣。余此時心有專注，肺之呼吸於動足時早已忘却，所以於無空氣處亦不覺困乏。忽然大風一陣，自余頂上數萬萬尺處，以一秒鐘百萬尺之速度，自上而下者復自下而上，又而東而南而西而北。余細察知非尋常嶺氣之流動，實自諸星球所出之各吸力，若大若小若縱若横交射而成……”
　　就這樣，新法螺先生離開了地球，來到了月球。經歴了一番奇遇之後，來到了水星，又來到了金星，最後回到地球，墜落在地中海，被一艘駛往中國的戰闘艦所救，終於重返上海。
　　在二十世紀初，還沒有一個人離開過地球。然而，這篇科學幻想小説却十分逼眞地描寫了宇宙航行時的情景：
　　“與月世界相撞後，速力益大，幾如砲彈之脱口，飛向天空。余細察行向，知已闖出地球軌道之外。遥視地球如盆子口大小，一片光亮，隱隱有些黒影，想即是山島海洋，較之地球上望月，正是一般……”
　　在金星上，新法螺先生有如下新鮮見聞：
　　“瞥見一如羊齒類之植物，拔起細視，枝葉宛然，特葉緑較少耳。旋又見蕨類植物，鮮類植物，發見三四種後，余始信此處已有隱花植物。而博物家謂先有植物次有動物，其説既荒誕不經，而太古時代下等植物與下等動物固同時並生者也。”
　　十分有趣的是，心靈感應現象是現代生物學在近年來開始研究的課題，而徐念慈先生在《新法螺先生譚》中却十分詳盡地描寫了“腦電感應”，用腦電通信：
　　“左大腦司來電，右大腦司去電，而各記於左右二小腦，則不致紊亂。腦電既來往，我往則消耗，彼來則補益，往來相消，恆等於常，故於姓名精神，毫無損害。”
　　《新法螺先生》全文約一萬三千字，而譯作《法螺先生譚》只六千字，《法螺先生續譚》五千字。由於《新法螺先生譚》一文是附在兩篇譯作之後，篇名又相近，若不讀全文，很容易把它當成譯作。�外，該書目録上只標明“（日）岩谷小波著，天笑生譯”。我想，這大抵是這篇我國早期科學幻想小説遲至今日才被査出的原因。
　　《新法螺先生譚》是我國目前已査明的較早的一篇由本國作者創作的科學幻想小説。因此，中國的科學幻想小説創作，不是開始於四十年代、三十年代、二十年代，而是開始於一九〇五年左右。
　　從《新法螺先生譚》一文的創作過程可以看出，它是在外國科學幻想小説的影響下誕生的。目前已査到的最早的譯成中文的外國科學幻想小説，是逸儒譯、秀玉筆記、由世文社發行的《八十日環遊記》（即法國著名科學幻想小説作家儒勒・凡爾納的《八十天環遊地球》），於一九〇〇年出版。
　　一九〇一年，徐念慈先生曾發起組織數學同盟會，會員達一百多人。在一九〇八年第九、十期《小説林》雜誌上，發表了《余之小説觀》，系統地闡述了他對小説創作的看法。
　　徐念慈患胃病。一九〇八年六月十三日，胃病發作，因誤服猛劑，吐瀉不止，於十六日不幸逝世，年僅三十四歳！妻子朱氏，生子女各二人。
　　徐念慈文學根底很深，又喜愛科學，�l外文，思想敏鋭，這就促使他很早就對著譯科幻小説發生興趣，以至る成爲中國科幻小説的先驅。
　　至於《新法螺先生譚》還不是中國第一篇科學幻想小説。最近，我已査到一九〇四年的中國科學幻想小説。不過，就中國科學幻想小説創作史來説，《新法螺先生譚》是早期的一篇重要作品，徐念慈先生是我國早期的科學幻想小説作家，這是肯定無疑的。
　　現在世界公認的第一部科學幻想小説，是英國著名詩人雪莱的夫人瑪麗・雪莱所寫的《弗蘭肯斯坦》，發表於一八一八年。被譽爲“世界科學幻想小説之父”的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出版他的第一本科學幻想小説《氣球上的五星期》，是在一八六三年。與世界各國相比，科學技術落後的舊中國能在一九〇五年發表《新法螺先生譚》這樣標明“科學小説”的作品，起歩也不算太晩。
　　當然，因今天的眼光來看，《新法螺先生譚》顯得很幼稚，有些幻想不符合現代科學，情節也很簡單。但是，在清朝末年能�w出現這樣的作品，却是難能可貴的，作者是富有探索的勇氣的。從作品中所描述的“電”、“磁極”、“光”、“北極”、“顯微鏡”、“循環系統”、“消化系統”、“衛星”、“加速率”（即加速度）、“火山”、“微秒”、“肺炎”、“火酒燈”（即酒精燈）等等，説明作者博覽廣聞，對當時的最新科學技術是熟悉的，又具有一定的文學修養，正因爲這樣，徐念慈先生能�w成爲我國科學幻想小説創作的先驅者，成爲第一批開墾這塊處女地的勇敢拓荒者。
一九九二．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