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小説から』第37号

『清末小説から』第37号　1995.4.1

清末小説過眼録（25）
“艷情小説”《離恨天》

武　　禧

　　《離恨天》一書，上下册。上册光緒乙巳年（1905）三月由小説林出版。版權頁署：發行者編譯兼：小説林社。首頁署：呉江薛侠龍著。封面爲白底、紅框、黒字隸書“離恨天”三字。全書110 頁。計12回，約36,000字。版權頁用紅色有光紙，與廣告用紙相同。下册光緒乙巳年（1905）五月由小説林出版。版權頁署：發行兼編譯者：小説林社。首頁署：蟄龍譯述。封面爲白底、黒框、黒字楷書“離恨天”三字。全書135頁計12回約44,000字。兩書版權頁均有“艷情小説”四字。兩書封面題簽不同，圖案不同，作者署名不同，但内容連貫，應是完整的一套。
　　《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p.922收有《離恨天》：二十四回，存，署“薛侠龍著”，光緒乙巳（1905）三月小説林排印本。無序跋。與筆者所見上册相同。唯目録，第七回。“醫院得書療舊病　幽齋聚首展情�”中，“情�”二字，筆者所見爲“情�”。内容介紹後有“書之下巻未見”。
　　《清末民初小説目録》p.408，l193《離恨天》24回，２册，蟄龍（薛侠龍），小説林社，光緒乙巳（1905）。與筆者所見相同。
　　《離恨天》24回目録如下：
上巻
第一回　情海茫茫古今同慨
　　人寰擾擾規諌有心
第二回　尼美維志中道遭殃
　　哥修士孤公園遇艷
第三回　白眼横遭滿座譏言山逃志士
　　紅顔憤激一塲衝突起家庭
第四回　奉異俗善呈狐媚
　　辱同胞横肆虎威
第五回　幽室羈囚一曲悲歌心事寫
　　深宵晤對兩人絮語涙痕多
第六回　救志士高裝法侠
　　遞密函偸讀閨詩
第七回　醫院得書療舊病
　　幽齋聚首展情�
第八回　幻境迷離魂驚一夢
　　中宵信誓縁結三生
第九回　撮合有心縁圓碧落
　　變端不測涙滿青衫
第十回　巧中巧半路遇美人
　　情里情公園開密議
第十一回　三疉陽關離懷凄絶
　　　五更�夢香涙揮殲
第十二回　鷹�追逐血濺征衣
　　　勞燕分飛魂銷異地
下巻
第十三回　詠絶句涙漬白絲巾
　　　讀新聞魂飛黄麻嶺
第十四回　堅守前盟十年不字
　　　備賞旅況弱國堪傷
第十五回　弱肉供強食奇辱頻遭
　　　異地遇同胞窮途一慰
第十六回　聽謠傳輕醒繁華夢
　　　解疑團預訂會晤期
第十七回　一封書逕往新大陸
　　　半日談聊慰長相思
第十八回　拒英兵初試英雄手
　　　讀情書長懷故國悲
第十九回　殖民奏績國現共和
　　　志士思歸魂銷警耗
第二十回　遇故人各訴相思語
　　　受廷詔初登大舞臺
第二十一回　令傳解散養晦隱居
職受総裁當衆立誓
第二十二回　捐巨金美人傳侠概
敗強敵志士奏奇勳
第二十三回　魂銷妝閣賚恨泉臺
兵入都城窮搜使館
第二十四回　拒俄軍蜂起波蘭國
有情人夢遊離恨天
　　目録第六回“救志士高裝法侠”，正文爲“救志士喬裝法侠”，目録第二十三回“魂銷妝閣賚恨泉臺”，正文爲“魂銷妝閣齎恨泉臺”。

　　△《離恨天》的作者：
　　《離恨天》上册署爲“呉江薛侠龍”，下册署爲“蟄龍”二者當爲一人，系江蘇呉江縣人。1913年12月-1915 年２月在上海出版的《雅言》半月刊有署名蟄龍的四篇文章《世界競爭之大勢與日本之根本國是》、《俄國之東方經營》、《歐州之最近形勢》、《日本之地位》。其余待考。

　　△《離恨天》梗概：
　　書敘：距今二百年前，歐州有一個波蘭國，國内政黨分岐，互相攻撃。於是只得仰仗俄國勢力，夢想得到太平。誰知俄國就實行干渉政策，派兵數萬駐扎在要津，不上數十年，波蘭已是主權喪盡。
　　小貴族出身的哥修士孤，十二三歳入哇沙兵校，卒業後被推薦到陸軍里做了士官。一天，他走在路上看到數十俄國兵卒在圍攻一個勇武少年。哥修士孤打�了俄國兵，知道那少年叫尼美維志，也是一個愛國志士，二人相約，要事事與俄國人做一反對。二人一起到公園，正巧遇到一個麗人。
　　第二天一早波蘭軍元帥要哥去赴宴。這個元帥姓沙諾斯基，名約瑟福。約瑟福狐媚異種，虐待百姓，被人稱爲毒蛇元帥。他有一個女兒名兒依薩。
　　哥到了元帥府，人們正在談論他昨天與俄兵爭斗的事。約瑟福説：俄兵�道打得麼？�這種行爲，要請�上斷頭臺上去��。哥因官職太小，只得忍氣呑聲，趁大家賞菊時悄悄離去。又過一天，俄國皇帝要約瑟福將使俄兵受辱的哥送到彼得堡去。哥大罵約瑟福廉恥都沒有了並與約打了起來。兒依薩聽到後知道哥是一個愛國志士。是夜兒依薩到關押哥的暗室中探望他，但無計救他。
　　第二天在押哥去俄國的途中，尼美維志和�一愛國志士馬尼烏斯吉救走了他。三人同到了尼美維志家，並通知了兒依薩。兒依薩過了二天來到尼家，四人情投意合，所談離不開“愛國”二字。
　　冬去春來哥與兒依薩論及婚嫁。尼美維志覺得哥與約瑟福政見不一，門第又不相等，於是就請約瑟福的胞妹，伊布候夫人去説合。約瑟福在哥被劫走後也覺得哥是波蘭大大的人物，而自己所做所爲“原不合理”，因此二十天後答應了哥的求婚，條件是哥必須投身政海。可是沒有幾天又告訴哥，俄國仍要在約在三個月内將哥押往彼得堡。
　　哥去找兒依薩一起到公園去商量對策。哥打算去自由的法國，要做到“上不負祖國，下不負同胞”。兩人約好第二天一早逃走。誰知約瑟福事先得到了消息，在途中將兒依薩追回。哥只拾得兒依薩的一方白絲巾。一人到了法蘭西。約瑟福慌告兒依薩，哥已死在黄麻嶺。兒依薩再不肯出嫁。
　　哥在巴黎，人生地疏，又被人看不起，不敢説自己是波蘭人。一次遇到一羣年青人，他慌説自己是徳意志人，談到波蘭時，那些人説：“�看現在世界，那處不是弱肉強食，兼弱攻昧的，況且他自己百姓還是河山歌舞，夢想太平。做官的只求媚些外族，賺些錢財；做民的只求苟安無事，了我余生，如此昏夢，還算徳國人麼？”後來，他又被人認出是波蘭人而被�走。
　　哥回到波蘭，對尼美維志説：“我現在主義不在形式在精神，不尚虚言尚實行。若照�只凭着七寸毛錐三寸舌，做兩篇獨立文字，説兩聲革命話頭有何益處�？”哥又請馬尼烏斯吉去見兒依薩了解情況。一天哥正準備去看兒依薩接到了同學楷利斯敦的信，要他去美州參加華盛頓的軍隊。兒依薩知道哥仍然帶着�的白絲巾，就給他寫了封長信，並附上了一張照片。
　　自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歐州各國都來開墾這片土地。1763年華盛頓費盡心機，希望取得獨立，美州殖民公擧華盛頓爲兵馬元帥，誓不受英國的管轄。世界各國贊成他的人紛紛去做客將。哥修士孤去參加做了傳令官，與華盛頓如魚水相得。
　　英國派巴爾科因來攻打，華盛頓老是打敗仗。後來他用了哥的誘敵之計大勝一塲。英國求和。華與哥商量把美州十三部土地並爲一個共和國。此時英國又重整旗鼓而來。華盛頓招哥議軍事，哥説：“兵直爲壯曲爲老。英國侵奪殖民的自由，剥奪殖民的權利，曲已明明在彼處了……殖民果能萬衆一心，誓死不移，那怕爭不着完全幸福？”哥助華連勝英兵。1777年英將巴爾科投降，1781年英國大將吉落晤阿里投降。法蘭西、瑞典、荷蘭、西班牙都承認美國獨立。
　　華盛頓開筵席酬謝客將，獨不見哥修士孤。華盛頓與楷利斯敦去訪問哥。哥的心縮十分惡劣，原因是他收到了友人的來信説：俄國公使伊遂塞洛馬一心要擴張勢力，杜絶反抗，又減少波蘭軍一萬五千。三人討論解救波蘭一事，哥、楷決定回國。第二天華盛頓送來了紙幣，做爲支援他們的軍費。
　　二人回到波蘭。波蘭君主士達尼斯拉感到自己的寶座不穏因此打算抗拒俄國的十萬大軍，成立三個師團。請哥擔任第三師團長。哥勉強赴任。部隊倒了底林斯，連夜偸襲敵營，又連續追撃，因此大勝。但�一枝軍隊却連遭敗績，俄軍勢如破竹。士達尼斯拉嚇得魂驚魄戰，下令解散軍隊。哥離開軍隊隱居在蘭坡底。俄國公使要士達尼斯拉逮捕愛國志士。愛國黨因此益加激昂，主張招募男丁，速練軍隊。哥被邀請出山。1794年３月24日哥當了愛國黨的総理。他立誓要恢復國家獨立，鞏固國民自由。
　　一天從哇沙來一人，是兒依薩所派。此時約瑟福已死，兒依薩住在哇沙家中後面的小屋中。�派人一是捐六萬達加脱犒軍，�一是要來直接參戰。哥回信請�速來。但俄軍包圍了哇沙，不許人出入。哥率兵進攻哇沙，將哇沙包圍。俄軍撤出之前準備燒城。兒依薩不得出城憂鬱而死。死前説有二事耿耿不忘。一件是波蘭祖國不知此後如何結果？二件是哥修士孤的志願今後不知怎樣？
　　哥智取哇沙，火燒了俄軍火藥庫，又攻入哇沙。俄國公使逃走。波蘭王命人傳旨説：愛國黨的宗旨正大光明。但俄軍還會再來，因此愛國黨須稍留余地才好。大家要殺入王宮，治死波蘭王。哥勸解説：攘俄爲第一義，君主命令可以不受領，我們可以只管做我們的事。愛國黨大勝，各地紛紛響應。哥的愛國黨連連打勝仗。
　　哥那日走過約瑟福家門前未及進去，回到營中心驚肉跳。是夜做一夢，見兒依薩哭吟吟而來，將白紗巾撕碎。二人同行，走到一處見有米紅大門上有“離恨天”三個大字。又有一神人告訴他：凡世間癡男癡女，只顧私愛，不顧公徳……都要監禁在此。……�與兒依薩起初也是離恨天中的人物，……上帝怜�苦節，敬�高行，特着我了却�們這宗公案。兒依薩壽限已滿，早向離恨天去了。哥還須二十年才能與之再續良縁。
　　哥醒後探得兒依薩已死，才知一離不合，事由前定。後來哥兵敗被虜，幽禁俄獄，客死瑞西在1847年，恰合夢中所説年數。波蘭早已亡滅，然如今波蘭國革命的人年盛一年，不知這都是哥和兒二人所種的因。有因必有果。此後的結果期限，大約拭目可待了。

　　△簡評：
　　《離恨天》一書有兩個値得討論的地方：
　　１．《離恨天》究竟是不是創作小説？
　　《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將其收入，自是當作創作小説對待。《清末民初小説目録》亦將其列入創作小説類。此書上册作者書名爲：呉江薛侠龍著。所奇怪者是下册却亦有“蟄龍譯述”。顯然，薛侠龍本人對“著”，也認爲並不十分準確，因此改爲“譯述”。
　　什麼是“譯”？把一種語言文字的意義用�一種語言文字表達出來。這包括方言與民族共同語，方言與方言，古代語與現代語。而晩清小説飜譯一般是指將非漢語的，非中國的小説，用漢語表達出來。什麼是“述”？述就是陳説。創作小説，是只用漢語陳説的小説。飜譯小説是指根據其它語言而陳説的小説，將其用漢語確切地陳説出來。那麼“譯述”�？是根據非漢語小説的大概内容，用漢語陳説。在這一陳説中作者可以任意増刪並改動情節，以至其中心均允許改變。
　　《離恨天》一書並沒有明確説明，它的原作是什麼書，因此，儻要從其内容分析，則需要做兩項工作：１，了解波蘭十七世紀的歴史。２．了解究竟有�一部小説與所見的《離恨天》内容、人物基本相同。這兩項工作，筆者都未能去做。但是筆者以爲根據以下三點，可以對這部小説是創作小説産生懷疑。１．作者本人在“著”與“譯述”之間的選擇。可見作者當時“創作”此書是有所“本”的。正因爲此，才出現了在同一著作上、下册中産生了矛盾，甚至於所用人名（筆名）都不一樣。２．此書版權頁用的是“編譯”一詞。（筆者以爲，“編譯”與“譯述”並不相同，“編譯”是“編”爲主，而“譯述”是以“譯”爲主。但它們均不同於“創作”，亦不同於“飜譯”）可見此書的發行者也不認爲此書是創作小説。３．此書所述事件均是歐、美州事件，所述地點、人物均是歐、美州人物。在光緒乙巳年及此以前的創作小説還沒有出現完全以非中國地點、人物的小説。所以筆者以爲《離恨天》一書不是創作小説，它是根據某一外國小説（或史書）由作者加工之後産生的小説。屬於“譯述”一類。它的特點是：外國小説的事件、人物，中國小説的語言，風貌。在此不一一贅述。
　　２。此書“創作”的中心是什麼？
　　《離恨天》的第一回開頭説：“看官，�看這世界上，�個能逃出一個情字麼？”亦説：“天下惟英雄爲多情，故有多情而不英雄，斷無英雄而不多情的道理”。又説“這部小説的内容雖然説男女的哀情，相思的況味，原不過是‘艷情小説’……”結尾又是夢遊“離恨天”因此可以認爲它的中心是寫愛情。但全書重點是寫哥修士孤忠於祖國，爲國家獨立而奮闘。其中人物有大段議論是對統治者的�撃，對社會黒暗的掲露，對俄國入侵的憤激。哥、兒二人的戀愛亦服從於哥爲國家而闘爭這一事業。因此可以説它並不是一本“艷情小説”。作者爲什麼在一本“艷情小説”中着力描述哥修士孤“憫同胞之塗炭、傷故國之淪亡”�？這實際上是晩清小説創作目的是什麼這一較爲複雜問題在一本書中的反映。
　　筆者提出兩個問題，一是關於“譯述”的問題，一是創作動機的問題，限於篇幅，不能展開。因此建議晩清小説研究者能讀一下《離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