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小説から』第38号

『清末小説から』第38号 1995.7.1

清末小説過眼録（26）
陳冷血著《侠客談》

武　禧

　　《侠客談》一書，宣統二年九月初版，秋星社發行。版權頁署：著者：冷血。封面白底、花紋框，中爲“侠客談”三字，紅色。全書約38,000字。
　　《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未收。
　　《清末民初小説目録》p.783，x085 《侠客談》，上海秋星社，宣2.9（1910)與筆者所見相同。
　　《侠客談》一書無目録。全書由作者自序並正文“侠客談”與“世界奇談”兩部分組成，是陳冷的創作小説和飜譯小説合集。
　　《侠客談》正文第一部分是創作，名“侠客談”，有《刀余生傳》、《刀余生傳二》、《兄弟》、《路斃》四篇小説。正文第二部分是飜譯，名“世界奇談”，有《食人會》和《義勇軍》兩篇小説。
　　本文僅介紹，簡評其創作部分。
　　據《清末民初小説目録》可知《刀余生傳》最先發表於《新新小説》，標明爲“社會小説”，署名冷血並批解。《刀余生傳二》最先發表於《新新小説》，後有“百年之後侠客談“七字，並云“聞王之春事件有感作”。《兄弟》先發表於《新新小説》，有“侠客談”三字，署名：冷血譯。後又發表於《小説時報》署名：冷血譯。（筆者閲讀全文以爲並非譯作）《路斃》先發表於《新新小説》署名冷血著並批解。此四文共計約24,000字。

　　△《侠客談》的作者
　　《侠客談》的作者冷血，名陳冷（1878?77?79?-1965）江蘇松江人。又名景韓，字景寒，號冷血。曾用筆名：冷、不冷、華生、無名、景、新中國之廢物等。與包天笑合著時，署名冷笑。早年留學日本，曾任《大陸報》記者。1904年《時報》創刊，被聘主編要聞。同年又創辧主編《新新小説》。1909年在時報館同時編輯《小説時報》。1913年被史量才聘爲《申報》主筆達16年之久。抗日戰爭勝利後入中興煤砿公司任董事長，兼総經理。1949年後在上海市任政協委員。
　　據包天笑在《釧影樓回憶録》中記載，陳景韓志識高尚，辧事果斷明決，又不諧世俗，好自立異，被人看做“怪人”。在《時報》館中，他最得信任。他又是《時報》館中第一個穿西裝、剪辮子的人。
　　陳景韓供職於《時報》、《申報》這兩大報刊，著述甚多，尚無統計。其創作、飜譯小説甚豐，《中國近代文學辭典》稱其爲“小説家”、“文學飜譯家”實不爲過。根據《清末民初小説目録》記載，其小説創作飜譯情況如下：
《巴黎之祕密》（飜譯）
《白雲塔》（譯述）
《爆烈彈》（創作）
《刺客談》（創作）
《催醒術》（創作）
《錯恨》（飜譯）
《刀餘生傳》（創作）
《刀餘生傳二》（創作）
《俄帝彼得》（飜譯）
《俄國皇帝》（創作）
《俄國之紅狐》（飜譯）
《福爾摩斯來華偵探案》（創作）
《黒面塔》（飜譯）
《火裏罪人》（飜譯）
《決闘》（飜譯）
《聾裁判》（飜譯）
《路斃》（創作）
《馬賊》（創作）
《賣解女兒》（飜譯）
《美國之第一紀念日》（飜譯）
《明日之戰爭》（飜譯）
《拿破崙》（飜譯）
《女偵探》（創作）
《破産》（創作）
《奇妙之寢鐘》（創作）
《乞食女兒》（創作）
《喬裝之半夜》（飜譯）
《賽雪兒》（飜譯）
《殺人公司》（創作）
《商界鬼�記》（創作）
《神槍手》（飜譯）
《生計》（飜譯）
《生殺之權》（飜譯）
《食人會》（飜譯）
《土裏罪人》（飜譯）
《現身園》（創作）
《歇洛克來遊上海第一案》（創作）
《心》（飜譯）
《新蝶夢》（飜譯）
《新西遊記》（創作）
《新中國之豪傑》（創作）
《兄弟》（創作）
《虚無黨》（飜譯）
《虚無黨奇話》（飜譯）
《學怕》（飜譯）
《義勇軍》（飜譯）
《引火機》（飜譯）
《偵探譚》第四册（飜譯）

　　△《侠客談》梗概：
　　（一）《刀餘生傳》
　　書敘；有一旅客被一着黒衣手執寶刀的人緊迫不含而大喊：“強盗！強盗！”但最終仍被強盗帶入一山谷，進入一石室。室内電燈如同白晝，八、九人全黒打扮，腰系寶刀，左旁�帶微露出手槍，默無一語。旅客被搜身並做了記録。進入第二石室，見一四十余歳的盗首。
　　旅客不肯回答盗首的問題並破口大罵。盗首冷笑説：“天下人管天下事，天下的財天下人用”。並説旅客是蠢才，帶旅客參觀自己的“惡跡”。先入一室爲“殺人庫”分爲“洗剥處”、“斬殺處”、“剖解處”、“燒沸處“等。旅客罵盗首：“惡！”盗首回答：“人生與死有何別汝知之否？生者，靈魂與體魄合之謂；死者，靈魂與體魄離之謂。……體魄與靈魂分離則必無知覺，既無知覺必成廢物。待此廢物，如世之厚棺高墓，費財勞民者愚也。如我之化無用爲有用（人腦髄可作燐，人皮可煎爲膠），生財而益民，安得云殘忍？”
　　盗首又帶旅客看了“貨幣庫”，有“銅貨櫃”、“銀貨櫃”、“金貨櫃”、“紙幣櫃”等，並講了一番道理。此後又帶旅客至�一處只有男女兒童數十人，一個教師在爲他們講課，不但有課本而且有具體的訓練方法。旅客覺得這個盗首簡直不可理解。盗首看了一下�，説：“已晩已晩，請少安息”。但旅客存疑，要繼續談看下去。於是又看到“練力塲”、“演戲塲”、“高等學生教課塲”、“各式行業裝扮塲”毎處都有學生在學習。又進入一室見墻上都掛有木製小牌。盗首説：“此乃余畢生所經營者”。分爲“犧牲部”――盗首所斬殺者，“營業部”――盗首授資遣於各地經營者。“考察部”――盗首供學費考察者，“遊學部”――盗首提供學費外出遊學者。其中遊學部人最少，亦有萬余，英、美、日本、法、徳等國大小均有。
　　旅客回到原處對盗首説：“汝之才我深敬，汝之設施我深感佩。爲何要鬼鬼祟祟？爲何要殺人？”盗首回答：“世界至今日，競爭愈激烈，淘汰亦愈甚。外來之種施力量強我十倍，聽其天然之淘汰，勢必不盡不止。我用此殺人之法以救人。……淘汰者，取優去劣之謂也”。
　　旅客問：“我當殺麼？”盗首回答：“不當殺，不當殺！年少不當殺，體氣強不當殺，膽壯不當殺，性質堅忍不當殺。呼汝者且求之不得”。旅客不肯告訴盗首自己的姓名。盗首説：“呼汝爲刀余生如何？”旅客點首示允。
　　盗首於是告訴旅客自己也叫“刀余生”，並講了自己的一生：幼喪父母，隨叔父長大。二十歳思“欲平不平事，當自先教育”。後又考慮要從商，但商也有不少不足之處，於是又進入政府，但見“袞袞諸公終日夢醉”，又絶望而去。一次旅行被盗賊抓去，被免死而給盗賊上課，進行訓練……。又在盗賊處見一書，記有明末李闖兵敗時有大量財寶藏於一石窟中。盗首得其寶物，於是按自己的想法，干自己的“殺人”和“育人”的事。盗首再次請旅客寫下自己的名字。旅客直取筆大書“刀余生”三字，並説：“強盗果若是！？”
　　（二）《刀餘生傳二》
　　書敘：刀余生奉命在江漢之間時，武昌漢陽黄鶴樓舊址上懸一頭一牌。頭上有字爲“斬決犯一名周吉”。告示牌有兩道，一述武昌知府周吉劣迹，並斬首示衆；一述湖北候補道張運鰲劣迹。罰金二千。在人們紛々猜測時，各地均出現此現象。刀余生自思，這是自己同黨所爲。
　　刀余生通過同黨幇助才得入城。知道各官危懼，警察局已無可奈何。督撫派能員挨戸調査，黄鶴樓上派兵日夜駐守。城中毎日定有十數人被捕，商賈、教士、新黨各種人等受監督都覺大苦，而奉命偵探者大快大樂，因新得一生財昇官法。又鬧了五天，到第六天傳説已捕得賊人並被斬。但刀余生以爲這絶非眞作案者。於是第七日夜刀余生隱於黄鶴樓，鷄叫時，見一黒影一閃而不見。刀余生解開腰間煉索縋下城，沿江急追。但追到漢口已不見踪影。刀余生認爲此人必在漢口。省城請了上海名探柴四破案。刀余生決定先看一下柴四是什麼人。一天在一酒樓上有六個人：一包探四十多歳，一少年二十多歳，店小二、店小二友，吃面者和刀余生。刀余生認爲包探是柴四，少年是殺人者。此二人先後離去，刀余生隨後跟隨。包探捕了少年，又叫逮捕那個吃面者。吃面者又追刀余生。刀余生逃回家見到店小二之友。此人説出了刀余生近日之行跡，並説出了刀余生這幾天的活動，並且説眞正的殺人者正是自己。刀余生急迫問此事詳情，但小二之友不肯詳説。但又告訴刀余生此處不是説話處下樓去，刀余生急從後追。
　　（三）《兄弟》
　　書敘：雙胞胎出生於十月二十日，相差二十分鐘，面貌、體格、聲音都一樣，父母鍾愛，郷黨稱道。二人均聰敏好讀書。人稱之爲難兄難弟。二人相敬愛，一直在一起。但至於今乃大異。兄好春風，歩行，助人耕織，宗教等，而弟好秋月，騎馬，習槍棒，治法律等……。兄弟二人相談，各談對人生的理解，互不爲對方所動。兄名爲大仁，弟名爲大義。
　　（四）《路斃》
　　書敘：十二月末，一老者因迫於飢寒、疾病而倒在城之内十字街頭。人們看看就都走了。一個貧民出於哀憐，推他叫“老公，老公！“無以應。嘆息而去。一老者將一件半舊單衣遮在他身上。凡熱心人都投錢在他身旁。隣里小兒來圍觀。路斃偶動，小兒則逃，父母親們在後面叫，穢氣，有鬼。婦女圍觀。阿梅曰：渠縣城外某村老爺。小鳳曰：渠出身亦甚好。三十年前爲某村首富。鳳娥曰：渠曾有三子。小�^曰：彼家當時有現銀幾萬。二十年前長子死於盗，又遭火患。官吏見彼富，即反坐彼子以盗人罪。家資逐蕩盡……
　　天近暗，一少年騎馬而來，以手按路斃氣息，喜。不顧汚穢，爲其治療。又給小兒錢去購水，購蛋�。路斃者漸有生意。行人嘆少年義者，謂少年與路者有瓜葛。少年聽諸人語，曰“君等獨非人類歟？”其聲凄遠。路斃者開眼回首祝少年曰：“子獨非我中國人歟？”其聲悲。少年見路斃者能言，乃脱外衣披其身上，呼乘輿來載路斃者，告所往。自己乃解馬，乘馬去。

　　△簡評：
　　陳冷血著《侠客談》可討論的問題較多。
　　１．寫小説應注意什麼？
　　《侠客談》中《刀余生傳》在最初發表時注明是“社會小説”，四篇文章又都發表在《新新小説》上，顯然，作者是將它們視作小説的。但是在集成《侠客談》之後作者《敘言》中寫到：“《侠客談》無小説價値！《侠客談》之命意無小説價値。何則！甚淺近。《侠客談》之立局無小説價値。何則？甚率直，無趣味。《侠客談》之文字無小説價値。何則，甚生硬、無韻、不文、不俗。故《侠客談》全無小説價値”。那麼也就是説《侠客談》的作者已經注意到寫小説應注意的問題：①命意，②立局，③文字，用今天的語言來説就是要注意小説創作的中心思想，小説的結構，小説的語言。這三點沒有成功，那麼就“無小説價値”。《侠客談》果眞沒有注意這三點麼？不，作者又自己表白：“《侠客談》之作爲改良人心社會腐敗也，故其種類不一。《侠客談》之作爲少年而作也。少年之耐性短，故其篇短；少年之文藝淺、見解淺，故其義其文淺；少年之通方言少，故不用俗語；少年之讀古書者少，故不用典故”。可見作者不但注意了以上三點，而且考慮到讀者的實際，因此可以説《侠客談》的作者對小説寫作是有較深認識的，但他更注意到小説的社會功能。爲了逹到他寫作的目的，因此，他降低了作爲小説創作本身的要求。
　　２．陳冷血用“侠客談“作爲四篇小説的総題，但是四篇小説中並未出現“侠客”二字。因此此“侠客”與平常所説的“武侠”並不同。四篇文章可以看出：①《刀余生傳》中的盗首是作者所歌頌的侠，②《刀余生傳二》中敢於殺貪官汚吏的店小二之友是歌頌的侠，③《兄弟》中的兄弟二人是歌頌的侠，④《路斃》中的少年是歌頌的侠。由此可以得出作者所要歌頌的是爲國爲民，敢於反抗壓迫，有仁有義且心地善良的人――作者心目中的侠。四篇文章，無論從形式和内容都看不出聯系，只有從“侠”的概念上理解，才能看出其内在聯系，看出作者的思想状況。
　　３．《侠客談》一書能使讀者看到晩清小説在晩清小説理論指導下的特點：①強調小説的社會功能，②不注意人物的塑造，③對小説自身特點已開始注意，但至實際寫作時又不十分強調。作者只注意表達自己的主觀意向而不注意小説的可讀性。
　　４．《侠客談》一書又提出一個問題是：晩清小説概念到底是什麼？閲讀四篇“小説”，筆者感到，《刀余生傳》、《刀余生傳二》、《路斃》三篇雖如同作者本人所説“無小説價値”，但仍可以小説視之。但是《兄弟》一篇則很難將於歸於小説一類。
　　総之筆者以爲《侠客談》一書是値得晩清小説研究者一讀的書――不是看結構，看形象，而是從中探討晩清小説作者的小説觀。
1994年12月27日於長風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