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小説から　第41号　1996.4.1

新發見劉鶚《無專鼎銘跋》及
與李善蘭關係

高　健行

　　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把世紀寶鼎送給聯合國，這實在太有意義了。鼎這個東西最有具中華特質，是其他任何一個國家民族都有沒有的中華精神之具象。它包涵的文明訊息量實在多。難怪近日來海外報章掀起一小股談鼎熱浪。有的報紙竟辟了“談鼎”專欄。不由令人想起我們的前賢先哲、中國現代科學的奠基者李善蘭（1811-1882年），居然與鐘鼎學、考古學有些關係。這一點似乎自然科學史專家們從未提到過的。筆者知此，主要因爲研究《老殘遊記》及其作者劉鶚（1857-1909年），從資料中獲悉的。近於整理家先祖申録公（1884-1950年）遺稿時，從故紙堆中覓得一頁《周無專銘九十四字》。紙不過尺幅，�臨移録銘文九十四字於中間。毎字約半寸徑，旁均註行楷小字，接着有八行小楷以爲跋文。最右邊標題後�有兩行，顯見是申録公當年抄録時的附題。這幅小小尺余鼎文及款誌，却給我們後世留下了不少文獻訊息。雖作用無法與世紀寶鼎同日而語，但也很有它的珍貴意義。
　　此抄件録於“民國廿三年秋仲”，即1934年。從什麼地方抄來並不標明，但讀一下款誌，便見赫然寫着：“李善蘭精推歩之學，據銘中所謂九月既望甲戌之文推之，此鼎必作於周宣王之十六年”。明確表示原文作者得益於精推歩之學的李善蘭。下文則簡述鼎幾何尺寸及蟠飾�紋，又略提一下傳世掌故。從最後一行款誌可見是這樣寫着：“鵬於癸酉冬日在焦山曾見之，闇然渾古。曲阜張潤甫明府自京江取得拓本見貽，即�刻之”。這位自署名“鵬”的人是誰�，其實便是精通中華國粹文化之劉鶚。劉鶚一生著作多，筆名齋名也多。然而，這個鵬字倒是他的原名――孟鵬或者夢鵬，連其家中乳名也喚作鵬鵬。焦山即是他家郷府治鎭江的名勝地。癸酉那年，即同治十二年（1873），是十七歳。雖則他父親出官河南，他隨侍任所。也正是這一年娶妻王氏。婚嫁禮儀或其他事由，勢必有機會返郷。途出鎭江焦山一遊，亦情理中事。應該説，款誌文字中明確以李善蘭攻究考據銘文，推算鑄鼎年代，是很有道理的。這是因爲非但李善蘭早就是聞名京滬乃至中外學界，爲“天算”“地學”等諸多學科的現代自然科學先驅，任職総理各國事務衙門同文館“天文算學総教習”，官拜二品銜。而劉鶚也是學術奇材，後首幾度被保薦，咨送総理衙門考試，保案中稱：“該員向習算學、河工、兼諳機器、船械、水學、力學、電學等事……”也曾著有《勾股天玄草》《弧角三術》二巻等數學專著。李善蘭從年齡和學術成就看，自是劉鶚的學長師尊輩。劉鶚當曾有所請益過從，起碼也應熟闇李善蘭學問著述。即使至光緒年間，於1887年劉鶚到上海創辧石倉書局，他在《石倉書局廣告》中，把“李撰九章算術細草圖説”也開列在内。於1887年９月29日《申報》上還特特爲之刊登《石印九數通考啓》，再後一個月的26號《申報》的廣告中申明：“以上三種均同文書局石印，劃歸本局發售，購顧者售從廉”。這表明劉鶚的石倉書局與上海老字號同文書局有一層“聯營”性質。資信勢必相應。正是這個同文書局，傳統經營彼時最“現代化”科技著作和飜譯書刊，包括李善蘭參與西士編刊的《格致彙編》及李著種種。這一年距李善蘭逝世才五年。學術上的彼此影響力尚未消失。総之，這之前，尤其是五年以前，劉鶚於考據文物年代，請李善蘭指點或依其算法定理推論，都是十分自然的事。從而可以看出劉鶚這位同時代稍早些的學長李善蘭，與他総有着學術上的關聯，這就不單對充實李氏故郷的郷邦文獻有作用，並且對中國現代科學史研究，也是項有用的綫索。此點倒是當年款誌作者始料未及的。
　　再説，申録公在題誌附筆中註明：“於鐘鼎毎多不識，近年偶有考訂，就商李君叔冰。李又謝世……”可見只是從某刊印本抄録的。唯究竟録自那種刊本書報未詳。不過衆所周知，劉鶚生平爲收藏碑帖、文物。1902年劉鶚摯歡、有正書局老板狄楚青（即開設於上海望平街的平等閣主人狄葆賢）向劉鶚借用不下百部藏帖碑拓，精印出版。也許這件《周無專鼎銘》便在其間，流布於世。所以反復閲讀這則1934年移録題跋，何論從時間空間人際關係和引文習慣，特別是在寫到此鼎流傳故事時，稱“吾郷魏氏”，更可佐證那位署名鵬的人物即是同邑劉鶚――那個時代，即癸酉前後，彼地收藏家中，堪以文字相交於二品大員李善蘭，以及交往有資格尊稱“明府”（古於太守收令皆稱明府君或府君，簡稱明府。唐詩中亦多稱縣令爲明府）的張潤甫者，別無他人，只能是劉鶚。
　　當然，如能找到原刊物，査實原拓原跋那就更理想了。這實也並非沒有可能，綫索還是存在的，例如劉鶚集外文字中有一則刊布於1904年７月10日的《時報》，名爲《三代文字》，性質上近乎廣告。但言詞簡明，説有藏亀、藏陶、藏貨、藏珍四部出版。後來前兩者確付梓推出。其藏貨稿似於八十年代中華書局出版過（筆者也在蘇州書店見着）；而藏珍據説尚存上海圖書館，有條件去借閲一下，極有可能找出原稿原拓影印本或者�刻本。此外，申録公既然抄録，大概三十年代已有拓品在報刊上布露，則希碑帖同好者指教了。
　　附帶應提一下的是，先祖小誌中明言“民國廿三年秋仲”“李君叔冰，李又謝世”云云。蓋李叔冰是本世紀初海寧著名金石書法家，極受宋雲彬先生推崇。近入之《海寧藝苑人物》。惜其生平未明，卒年記爲1937年，似也誤。
　　総而言之，上文已足見，鼎能傳之後世的文化訊息何其宏豐。即便是二千七八百年前古鼎銘�刻移録，已傳給後人如此豐富的資料，更何用説古鼎的本身價値了。如今世紀寶鼎立於聯合國大厦草坪，自爲全人類千年萬世，傳遞吾華夏文明的内涵。誠如古鼎銘文：“眉壽萬年，子孫永寶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