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小説から　第41号　1996.4.1

從毓賢的密呈專折看劉鶚參訂的晉砿合同

劉　瑜

　劉�孫《鐵雲先生年譜長編》載：

　　光緒三十四年南京督院電報底稿：“革員劉鶚，系光緒二十四年四月都察院據雲南擧人沈�章、山西京官�邦彦等先後聯銜具呈代奏：稱該員壟斷砿利，貽禍晉沂，請査拿遞解回籍，交地方管嚴加官束各折片。軍機大臣面奉諭旨，著総理各國事務衙門査明辧理，欽此。當經査拿未獲。*1

這是光緒三十四年（1908）清外務部給南京督院的密電，令捉拿劉鶚，仍以光緒二十四年雲南擧人沈�章、山西京官�邦彦彈劾“壟斷砿利，貽禍晉沂”爲罪行根據。這也是後來將劉鶚流放新彊的主要原因。
　　劉鶚在晉砿問題上有無足以治罪的罪惡，這是此文研究的重要問題。山西路砿的來歴，請見《交通史路政編》（第12册第3985頁），《柳太鐵路借款合同的簽訂》：

　　光緒二十二年即西歴一八九六年，政府既議定復築蘆漢鐵路。由是各省競謀別建枝路以與蘆漢聯接。晉省物産沃衍，尤饒煤鐵，會鄂都張之洞疏言利用晉鐵，晉撫胡聘之即推原此議，於是年五月初間疏請開辧太原至正定枝路，以接蘆漢幹路。由山西商務局借洋款興造，以便轉輸，而期開拓。二十八日得旨允准。尋商諸華俄道勝銀行，由銀行薦法國工程師越黎從事勘路。二十三年四月十六日奏明測勘情形，並請准與華俄道勝銀行商訂借款築路之約。六月初九日得旨照准。二十四年閏三月二十七日復奉朝旨�辧。四月初二日晉撫遣山西商務局紳曹中裕，與銀行代理人璞科第簽訂借款合同於北京総理各國事務衙門。約定路綫由柳林堡起至太原止，計長五百華里。借款法金二千五百萬法郎，期限二十五年，付息、還本以三個月爲一次。二十六年九月十二日奏奉旨准。*2

一八九六年清政府決定再築蘆漢鐵路幹綫，分別由各省謀修支路與幹綫相接。山西物産豐饒，晉撫胡聘之上疏請修正定到太原支綫以與蘆漢鐵路相接，以便轉運煤鐵等，得准後，欲向華俄道勝銀行借款修築，銀行推薦法國工程師勘測。一八九七年勘測完畢，得到批准與華俄道勝銀行簽訂借款合同。一八九八年晉撫命山西商務局與華俄道勝銀行在北京総理各國事務衙門正式簽訂借款合同。這就是晉路合同。因當時矛盾激化，合同未能施行。修柳太鐵路支綫正是爲了運輸山西煤鐵。
　　那麼晉砿合同情況如何？光緒二十三年（1897）英人欲投資開採晉砿，與晉撫胡聘之有“成議”，組織福公司，聘劉鶚爲華經理，他曾積極建議晉撫興辧路砿。
　　羅振玉《劉鐵雲傳》云：

　　當君説晉撫胡中丞奏開晉鐵時，君名佐歐人，而與訂條約，凡有損我權利者，悉托政府之名以拒之，故久乃定約。*3

又劉大紳《關於＜老殘遊記＞》云：

　　會有英人某氏，籌採山西煤産，已與晉撫胡有成議，聘先君爲華經理。先君見草議非知，盡去其有碍兩國友好者，往返北平、山西者凡三次，草約始定。*4

以上兩段，説明劉鶚在與英人議論草約時，是力爭國權的，嚴肅認眞的。
　　又據劉�孫《年譜長編》云：

　　按據羅（振玉）、方（若）、馮（恕）諸老輩談當時情形説：當山西京官申劾時，晉省雖已得旨准借外款辧砿，與外商尚未定約。外商雖已提出草約，鐵雲先生和方孝傑、賈子詠等人方與外商竭力爭執中，故胡聘之尚未將章程合同上奏。……正在堅執不下時，彈劾案起，先生和方、賈退出交渉，胡亦不得不將草案奏呈。*5

據此，説明草約是英人提出來的，並且正在激烈爭論之中，尚未確定之合同。但這是否是劉鶚的親友後代爲其開脱罪責，掩其眞相的溢美之詞�？不是。
　　劉�孫《年譜長編》載：

　　光緒東華録二十四年四月：“総理各國事務衙門奏：……税課等項，概未聲敘，似於各國開砿程式尚多遺漏”。*6

這段文字表明，此合同對税課等概未渉及，按開砿程式訂合同，又有多項遺漏缺項，説明該合同確是不完全的，是尚未完成的草約。
　　光緒二十六年毓賢任山西巡撫，調査了山西路砿問題後，曾給朝廷慈禧、皇上密呈專折，據此路砿合同眞相大白。毓賢密呈專折如次：

山西巡撫毓賢折――閤省紳民公同遞禀求止鐵路
光緒二十六年（1900）四月二十日

　　奴才査前撫臣胡聘之擬開鐵路、砿務兩事，大爲地方之害，碍難辧理，請爲皇太后、皇上詳細陳之。査晉省山河，夙稱天險，實爲神京右輔，設險守國，自古皆然。若興辧鐵路，門戸洞開，則險要化爲通途，一旦有事，強鄰可以長馳直入。此鐵路不可開者一也。
　　立政貴順民心，好惡與同，斷難相強。奴才到任後，據閤省擧人、貢生范宗璋等共一百九十二人，陽曲縣閤屬紳民李祥等共二十八人，又據省城米、面、錢、當各商及各行商人王興茂等共四百三十人，均公同遞禀，求止鐵路，已衛民生。泣訴攀轅，其情可憫。皆謂鐵路一開，生機立蹙，萬民待命，人心惶惶。此鐵路不可開者二也。
　　晉省人民，貧富不均，到處之貧民尤衆。若鐵路一開，所有車馬行店，以及肩挑負販，皆成無用。小民無可謀生，將恐盡成餓。此鐵路不可開者三也。
　　晉省山多田少，地痩民貧，山旁之坡路，悉皆耕種。穴居野處，頼此爲衣食之資。若鐵路一開，必於其田廬、墳墓有碍。在懦弱者固能隱忍，在豪強者勢必不甘，勢迫情急，必致瀕成事端。此鐵路不可開者之四也。
　　晉省砿務一無可恃。外國砿師不能指出何山何産。即使者砿可開，而煤皆毒臭，鐵盡剛脆，不能行遠。若開鐵路，必須由四大天門行走，山勢險峻，縋鑿難艱，徒費人工，無利可取。此鐵路之不可開者五也。
　　以上五者委系實在情形。且査鐵路合同内載，借款贏糸出，國家概不干預等語。砿務合同内載，砿師勘定何郷、何山、何種砿産，禀請山西巡撫査明，果與地方情形無碍，發給凭單，方准開票等語。細譯各節，皆屬未定之詞。況經手之人，或已交卸，或已病故，雖曩日訂有合同，似不能堅執爲據。前護撫臣何樞與布政使李廷蕭詳加參酌，曾將鐵路砿務無益有害，窒碍難辧縁由，據實密陳。業經総理衙門議復。現在洋商並未催辧，自可聽其從緩等語。奉石朱批：依議。欽此。査此事有害無利，窒碍難行，合無仰懇天恩飭即停止，並飭総理衙門向外國公使婉爲開導，將山西鐵路、砿務作爲罷論。俾三晉永爲完善之區，大局幸甚！天下幸甚！除將藩司詳文，曁紳士商民公呈抄録咨達総理衙門外，謹專折密呈。
《軍機處題本抄档》，鐵路（５）*7

在此專折里説：“奴才査前撫臣胡聘之擬開鐵路、砿務兩事，大爲地方之害，碍難辧理，請爲皇太后、皇上詳細陳之。……且査鐵路合同内載，借款贏糸出，國家概不干預等語”，可見修路是晉商務局借外款興造，自負盈虧。此專折里説：“砿務合同内載，砿師勘定何郷、何山、何種砿産，禀請山西巡撫査明，果與地方情形無碍，發給凭單，方准開票等語”，這説明晉砿合同規定主權在我，外商不能爲所欲爲，有些砿事必征得晉撫的同意方可辧理。證明沒有出賣國權。
　　在此專折説：“細譯各節，皆屬未定之詞。況經手之人，或已交卸，或已病故，雖曩日訂有合同，似不能堅執爲據”。毓賢是有名的頑固派，劉鶚的冤對，調撫山西，到任後調査前撫胡聘之准訂的砿務合同後，在上奏時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事實：“細譯各節，皆屬未定之詞”，説明此合同確屬爭執議論之中的草約。他也認爲：“雖曩日訂有合同，似不能堅執爲據”，即“未定之詞”，安能作爲凭據，這個道理是十分清楚的。都證明劉�孫《年譜長編》中按語等所言是事實，而不是開脱之詞。既然合同未定，尚未成約，不能“爲據”，又凭什麼給劉鶚定罪？故在晉砿問題上，説劉鶚是“漢奸”實爲��之詞。
　　據劉�孫説：

　　外商的意圖則第一要向中國政府直接取得路砿權利；第二利息可以少要，三十年内一切大權要須歸之外商，正在堅執不下時，彈劾事起。*8

劉鶚力爭國權，堅執不下，正在商議中，就受到山西京官�邦彦，雲南擧人沈�章的聯名彈劾。胡聘之按総理各國事務衙門指令：“著將現辧情形及擬定章程刻日具奏”*9，也不得不匆匆上奏。�邦彦、沈�章彈劾的主要内容説胡聘之將山西�安、澤州、沁州、平定三府一州典與洋人；徐樹銘奏訴説將鐵軌開砿包與商人，此兩點，在総理各國事務衙門奏中：“謂將山西�安、澤州、沁州、平定三府一州典與洋人；徐樹銘原奏，謂將鐵軌開砿包與商人；均屬言之過甚。即山西京官，兩次公呈將合同章程逐層弁駁，亦多附會”*10，説明山西京官等彈劾、奏訴多言之“過甚”、“附會”，均屬不實之詞。
　　総理各國事務衙門奏：“原訂借款章程，利息既重，國家應得余利，幾同虚指”*11，假使原訂借款章程如此，但也不能以此給劉鶚定罪，因爲合同由英人起草，又是沒有完成，沒有定奪，正在爭議中的合同，不能據此而論胡聘之、劉鶚的是非功罪，這才是公道的和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
　　総理各國事務衙門奏：“原呈所指方孝杰、劉鶚二員，聲名甚劣，均著撤退，毋令與聞該省商務”*12，因訂合同時“力爭國權”，劉鶚也被英人解聘。“方孝杰、劉鶚兩員奉旨撤退後，義國商人羅沙第、俄國商人璞科第，即各聳其公使先後來臣衙門催辧”*13，“臣等遂博考西國砿路章程，又與義商羅沙第、俄商璞科第將原訂章程逐一増改。……並將劉鶚、方孝杰所立公司名目一律刪除，統歸山西商務局承辧，俾一事權”*14。又羅振玉《劉鐵雲傳》云：“廷旨罷晉撫，由総署改約。歐人乘機重賄當道，凡求之晉撫不能得者，至是悉得之”*15，上諸多事實證明後訂條約又與鶚無關。
　　綜上所述，晉砿合同原爲英人起草，是在爭議中的，“皆屬未定之詞”，“不能堅執爲據”；後訂合同由総署與外商“逐一増改”，由山西商務局商辧，劉鶚所設立公司名目又被一律刪除，本人也被強行“撤退”、免職、不“聞該省商務”，故與劉鶚無關。前後事實證明，清政府是以“莫須有”罪名：“壟斷砿利，貽禍晉沂”作爲主要量刑根據，將他流放新彊，定罪不以事實作爲第一根據者，則必然導致冤假錯案。 �

【注釋】
１）劉�孫《鐵雲先生年譜長編》，齊魯書社1982年版，下簡稱《年譜長編》，第43頁。
２）轉引自中國人民銀行參事室編《中國
清代外債史資料》，下簡稱《外債史資料》，中國金融出版社1991年版，第394頁。
３）轉引自劉徳隆等編《劉鶚及老殘遊記資料》，下簡稱《資料》，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68頁。
４）見《資料》第402頁。
５）見《年譜長編》第45、46頁。
６）見《年譜長編》第43、44頁。
７）轉引自《外債史資料》第397、398頁。
８）見《年譜長編》第46頁。
９）10）11）12）見《年譜長編》第44頁。
13）14）見《年譜長編》第45頁。
15）見《資料》第36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