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小説から　第42号　1996.7.1

一八八一年－一八八九年小説略説
――晩清小説雜談３

武　禧

　　　　　　　　　　　　　　　　　　

　　根據《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記録1881年至1889年小説僅有《冤獄縁》、《今古奇聞》、《青樓夢》、《狐狸縁》等四部。除此之外《清末民初小説目録》還録有《安樂家》（1882）、《閨娜傳》（1884）兩書。鄭方澤編《中國近代文學史事編年》記載又有《平�全傳》一書刊行。因此可以説1881年至1889年小説刊行數量有限。再從其内容考察，《冤獄縁》所述是一偵破離奇古怪之案件，《青樓夢》是述才子與妓女經過一番周折而團員的故事，《今古奇聞》則是舊文言小説的飜版，《狐狸縁》是講妖女惑人，神仙奉命捉拿之，以大團圓爲結局。所以從内容考察，這一階段的小説仍未脱離中國舊小説的範疇。
　　但是，這四部書中，《青樓夢》仍被不少“小説史”所提及，究其原因，當是魯迅先生曾對此有一段敘述：

　　《青樓夢》全書都講妓女，但情形並非寫實的，而是作者的理想。他以爲只有妓女是才子的知己，經過若干周折，便即團圓，也仍脱不了明末的佳人才子這一派。

綜上所述，中國創作小説至1889年仍然是舊小説的延續，仍沒有質的變化。
　　但小説的發展並非仍是死水一潭，隨着社會的變化，外國小説已經悄悄地進入了中國的小説界。
　　在這一時期如前所述，有《安樂家》和《閨娜傳》兩書。前者《清末民初小説目録》有記載，將其列入飜譯小説，《中國近代文學史事編年》根據阿英《晩清戲曲小説目》云：1882年飜譯小説《安樂家》由圖畫新報館譯印本行世。書威爾通女士。後者《閨娜傳》未見其它記載。但這一現象値得引起注意，就是外國小説在1889年之前已進入了中國。
　　鄭方澤先生以爲：我國近代飜譯外國文學作品，大約從乾隆年間（1740年）左右開始。最初只是根據《聖經》中的故事或西洋小説的内容，加上譯者的比附自撰，雜湊起來的洋不洋，中不中的故事。……筆者以爲鄭先生所述是正確的。飜譯小説一開始只能是“洋不洋，中不中的故事”。
　　根據各種不同資料所述，可知，中國最早的飜譯文學作品，應是1840年在廣東出版的《意拾喩言》。飜譯者是英國人羅伯特・湯姆，此書出版後産生很大影響。《光明日報》1983年５月１日，林崗先生《西洋文學在中國近代的最早譯作》和《新民晩報》1991年６月１日張偉先生《近代第一部＜伊索寓言＞譯本的發現》對此有較詳細的介紹，此不再贅述。
　　1872年，《瀛寰瑣記》在上海刊行。這是我國最早的文學刊物，它刊載詩詞、散文、小説等々。1873年１月至1875年１月《瀛寰瑣記》刊出由英文譯成白話的小説《�p夕閑談》。這部小説“英都紀事之書也”，敘述貴族私生子康吉的生活情況，反映了波旁王朝後期倫敦、巴黎的社會生活。譯者爲蠡勺居士。《�p夕閑談》一書的價値在於《�p夕閑談小敘》。
　　這篇小敘，黄霖先生以爲“終不脱傳統的小説家眼光”（《近代文學批評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一版、p.498）。鄭方澤先生以爲“實開以後小説理論之先聲，標志着對小説認識的初歩轉變”。
　　筆者以爲黄、鄭兩位先生的評價都有其根據。在傳統勢力統治數千年，國門才稍開的國度里，人們接受新事物的程度極爲有限，所以他在“評論此書時是放在我國小説發展的背景上來衡量的，所用的述語和方法也幾乎全是傳統的”。這極爲正常。蠡勺居士的貢獻在於他大聲地喊出了“誰謂小説爲小道哉！”他説小説去其“四蔽”――導淫、誨盗、縱奸、好亂之外實在是“小説乃可傳矣！”蠡勺居士將小説與聖經賢傳、國史古鑑進行了比較，充分地肯定了小説的社會功能及其易被人們所接受的種々優點。這篇小序早於《＜國聞報＞附印説部縁起》、《譯印政治小説序》等二十年多年，可以説是中國近代小説理論的先聲，亦可視爲中國晩清小説的開端。
　　1881年至1889年，小説的創作似無大的變化，有《安樂家》、《閨娜傳》兩書出版亦未引起注意，但是筆者以爲，這正是風雲突變之前的一個�釀時期，對這一時期的小説現象的有關資料正是應該細心搜羅，加以剖析的時期，它不可能不露有關於小説創作的蛛絲馬迹。而注意發現這些資料，也正是近代小説研究者的任務。
　　中國報刊有很長的歴史，從1815年至十九世紀末，外國人在中國一共創辧了近200種中、外文報刊。從1815年至1842年，在南洋和華南沿海一帶就有六家中文報刊和十一家外文報刊。雖説這些報刊並非文藝小説性雜誌。但，它不可能不渉及到中國的小説這一客觀存在的事實。試擧一例：《中國叢報》（1832-1853）曾刊有《紅樓夢或夢在紅樓》一文，作者郭士立系徳國傳教士，他荒唐地把賈寶玉説成是“一個性情暴躁的女子”，並説這部小説全是些“瑣屑無聊之談”（見方漢奇《中國近代報刊史》p.17），我們且不説郭士立對中國小説的無知，但是他已注意到了中國的小説，並且有了一定的評價，可知在當時中國小説的影響是客觀存在的。更爲有趣的是，筆者綜合各種資料發現，上文所述之郭士立在“1844年中美《望厦條約》的簽定活動中，擔任過美國使團團長顧盛的祕書和飜譯，是這一不平等條約的起草人之一”（見《中國近代報刊史》p.17），無獨有偶《意拾喩言》的譯者羅伯特・湯姆“與法國籍傳教士郭實臘一起，當英軍司令和全權代表璞鼎査的飜譯”（見林崗《西洋文學在中國近代的最早譯作》）。那麼這一“郭士立”與“郭實臘”自是同一人物。羅伯特・湯姆將《伊索寓言》介紹給中國人，郭士立將《紅樓夢》任意貶斥，兩者是不是有一種内在聯系�？
　　晩清時期，直到十九世紀末梁啓超才提出了“小説界革命”。但是，“小説界革命”理論的提出絶非一朝一夕，它必然有一個發展過程。這一過程自是應早於這一理論的提出。因此，向前推溯，十九世紀七十、八十年代的小説著作、小説飜譯、小説理論，以及單行本的小説，各種中外文的報紙，期刊都應是晩清小説研究者所應注意的對象。
　　本文題爲1881至1889年小説略説，但是所述内容不僅於此，隨筆寫來，尚希得到同行們的教正。本文寫作之前曾認眞拜讀，黄霖、鄭方澤、林崗、張偉諸位先生的大作尚亟得到教正。
　　在本文寫作之前10天，接歐陽健先生電話告，其大作《晩清小説史》已經《中國小説史叢書》審閲通過，既將付梓，在此表示祝賀，並希能盡快拜讀之。 �
1996.4.1上午
於楊浦教育學院

【附記】在校對本文時，又査閲了《近代來華外國人名辭典》，知郭士立、郭實臘，確爲一人，又可譯作郭施拉、郭甲立（1801-1851）徳國人。1824年受荷蘭布道會派遣到邏羅傳教，後到中國。著有《中國史略》、《開放的中國――中華帝國概述》等。羅伯特・湯姆，又譯作羅伯〓、羅卜丹、羅卜〓、羅伯擔（1807-1846）英國人。1834年來華，於1839年用“Sloth”（懶惰）爲筆名發表了一個中國故事的譯文。不久他把《伊索寓言》譯成漢文。編有《漢英字匯》《漢英會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