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小説から　第50号　1998.7.1

一九〇二年小説略説（上）
――晩清小説雜談11

武　　禧

　　1902年的小説歴來被研究者所重視，往々被視爲“晩清小説”開端的一年。歐陽健先生最新出版的《晩清小説史》便持此説。此書第一章“晩清小説的發〓”，便自1902年開始敘述議論。
　　研究“晩清小説史”，有一個關鍵的問題値得討論：什麼是“晩清小説”？
　　筆者以爲：“晩清小説”是一個模糊概念。按照“中國小説史叢書編委會”在諸多“小説史叢書”的“前言”中所述，寫小説史可分爲四個單元：斷代史、題材史、體裁史、通史類。歐陽健先生的《晩清小説史》屬“斷代史”。關於“斷代史”的寫作，“前言”做如是説“斷代史以史爲經，以作品爲緯，經緯結合，力求概括某一時代小説史的全貌”。筆者以爲這一解釋賦予“晩清小説”的是一時間概念。歐陽健先生在該書的“引言”中又説：“作爲一種文化現象，文學創作、小説創作都有其自身特有的歩伐和規律，不一定和歴史（這里主要指的是政治史、經濟史之類）的發展完全契合”。顯然，歐陽健先生在此又認爲小説的發展并不完全依照政治史、經濟史的發展而發展。歐陽健先生在尋找小説“自身特有的歩伐和規律”。筆者以爲按這一解釋“晩清小説”又并非時間概念。
　　筆者完全同意小説確實有“自身特有的歩伐和規律”這種認識。但研究這一“自身特有的歩伐和規律”必須按照小説本身的發展變化進行探討而不是從政治、經濟的發展變化去探討。（筆者并不否認小説的發展受到政治、經濟的極大影響。）
　　小説的演變，只能是一個“漸變”的過程而不可能發生突變。小説的發展必然有一個萌動時期，然後有一個發展過程。與任何事情的發展一樣，小説的發展也是波浪式地前進着。它不可能是直綫地運動。
　　但是做爲研究，做爲寫作“晩清小説史”又不可能沒有一個時間上的“上限”。歐陽健先生將“晩清小説”的“上限”定爲1902年自有其道理：１．1901-1903年間，一定有一個特別重大的歴史性事變的發生，因而影響了小説自身演進的軌跡――改革。２．梁啓超倡導了“小説界革命”。３．《新小説》雜誌的創刊。筆者認爲以上諸多原因雖然正確，但把它定爲“晩清小説”由此而開端是不盡正確的。其原因是：
　　第一：這樣的分析，違背了小説自身發展的規律，給人以“晩清小説”的産生是一種“突變”，是一種“噴發”。這顯然是不正確的。
　　第二：歐陽健先生雖然也研究了1902年以前的小説情況，并且列出了1900-1911年通俗小説創作數量表。但是數量的變化僅々是小説發展變化的一種表現，一種顯而易見的外在表現。儻認眞考察分析一下自鴉片戰爭之後，也就是1840年之後中國小説的變化，我們不難看出早在1902年之前，小説已在隱々約々地變化了。它時起時伏地發展着，到1902年又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而已。
　　筆者以爲：“晩清小説”是一個模糊概念。它不同於“漢魏六朝小説史”、“隋唐五代小説史”、“宋元小説史”、“明代小説史”、“清代小説史”等五種完全以歴史朝代做爲小説研究的斷代小説史。它具有一定的時間性，也就是説，它的上、下限要有一定的時間劃分。它的下限以清朝統治的結束爲結束（當然如此劃分是否合適尚可討論）。而它的上限則又根據小説自身特有的規律來探討。
　　因此研究“晩清小説”就應該首先考察小説自身所敘述的内容、敘述的形式、制作方法、發表方式以及小説理論與小説的關係諸多方面進行探討。
　　考察“晩清小説”的敘述内容可以看到，它所表述的時間從盤古開天辟地始至世界末日止，將過去、現在、將來都收於筆下。而這一切往々都着眼於當時的現實。它所表述的空間已從原來的世人（或者説作者）的思維空間擴展到當時人們所能達到的實際空間。
　　考察晩清小説敘述的形式，它已逐漸突破中國古代章回小説這一特別的形式。開始從單一的視角轉爲多種視角的敘述，開始單一的客觀敘述轉爲客觀環境及人的心理活動的敘述。
　　考察“晩清小説”的制作方法，可以看到從單純的，獨一無二的創作小説，發展爲創作、譯述、飜譯三者并存的状態。長篇、中篇、短篇，同時并存。“記實小説”（這里筆者借用當代小説的一個名詞）――最迅速地反映現實，似等同於當代的“報告文學”類小説的出現。可以説“晩清小説史”應該是一種“立體形”的小説史。
　　考察“晩清小説”的發表形式，可以看到它已從過去單一的、完整的刻本――單行本。轉變爲單行本、連載本并行的状態。連載的形式使小説出版的速度加快。連載形式的出現與印刷工業的發展和新聞事業的發展緊密連係。所以考察小説的發展變化，一方面應考察社會政治動態的變化，同時也應注意印刷業和新聞業的發展。1902年《新小説》的出現不單是政治活動的結果，它也是諸多因素發展變化的必然。筆者以爲“晩清小説”的出現是伴隨着新聞出版事業的發展而發展，幾乎是與新聞出版事業同歩前進的。
　　考察“晩清小説”的小説理論状況，可以看到小説的發展與小説理論的發展是相輔相承的。這一現象與諸歴史時期的小説不盡相同。晩清小説之前的小説均是小説創作發表在前而小説的理論――評述在後。但是“晩清小説”是理論與創作并行。1902年《新小説》創刊，其有一定的理論指導，但這一理論指導并非在1902年才出現而是在此多年以前便已在逐漸形成。因此説從小説理論的發展而言，1902年也并非晩清小説的發〓。
　　総之考察晩清小説，寫作“晩清小説史”從以上諸多方面分析，1902年都不是“晩清小説”的開端，而只是“晩清小説”發展的一個新的階段的開始。
　　以上所述爲筆者思考的有關“晩清小説”的一個問題：什麼是晩清小説？只有在對“晩清小説”有一個較爲明確的界定之後才能考慮“晩清小説史”的寫作問題。
　　総之，筆者以爲“晩清小説”不是一個“時代”性的概念，也不單純是一種“題材”性、“體裁”性的概念。它是一個模糊概念。但是做爲一種研究，它又必須有一定的篇幅限制，因此它也就必須從一定的“時間”開始。因此，它也就有一定的“發〓”時間。而這一時間不能因政治活動、經濟活動來以限制，只能以小説本身固有的規律來進行探討。因此寫作“晩清小説史”的第一個着眼點也就不應是當時政治形勢有了什麼變化，而是小説自身有了什麼變化。然後才能思考這一變化的原因是什麼：政治的？經濟的？或其它？
　　關於“晩清小説”筆者曾進行了兩個方面的考察；
　　第一：考察諸方家對晩清小説的探討。特別是探討晩清小説的開端究竟在何時。對此確也衆説紛紛，莫衷一是。於此，筆者曾將其綜合分析并撰文，惜至今未能發表且原稿亦未能賜還。
　　第二：考察中國通俗小説的内容變化。在大量閲讀中國通俗小説時，將重點放在1840年之後的小説上。除閲讀原作之外，以《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爲閲讀綫索逐一分析，以《清末民初小説目録》爲分析材料，思考小説數量及制作形式，發表方法的變化。再輔以其它研究資料，力求能較爲全面準確地探討“晩清小説”發生、發展之過程。於此撰寫《晩清小説雜談》，承《清末小説通訊》逐期刊載，力求將晩清小説全貌掲示給研究者。
　　但是在研究中有兩個難題：第一：時間的限制。研究并非筆者本職，只是一種愛好，因此不可投入全部精力。第二：有諸多材料難於見到，或未得綫索，或本人“無權”拜讀。遺憾之至。
　　本文已超出對1902年小説論述的範圍，且做爲“1902年小説概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