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天路歴程》清末民初的若干中譯本及其版本問題

關於《天路歴程》清末民初的若干中譯本及其版本問題

劉　樹森

　　英國十七世紀小説家約翰・班揚（John Bunyan，1628-1688）的寓言體長篇小説《天路歴程》（The Pilgrim's Progress），於晩清咸豐三年（1853年）由英國來華傳教士賓威廉（Rev. WilliamChalmers Burns，1815-1868)首次譯爲中文，由此成爲中國飜譯史上飜譯爲中文的第一部外國小説。賓威廉譯介此書的本意，並不在於欣賞它作爲文學作品的價値與魅力，而是由於將其解讀爲純粹的宗教著作，希望能�w通過一個中文譯本“教人如何信眞神道，如何頼耶蘇功，當如何著立，如何謹愼，是誠天路歴程之捷徑也”*1。自咸豐三年至同治四年（1865），《天路歴程》“屡次刷印，各處分送。凡我教同人，或教外朋友，閲此書者，咸謂是書有益於人”。一部宣傳基督教思想的文學譯作能�w産生如此廣泛的反響，由此可見西學在中國近代文化語境中滲透力與影響的程度。
　　然而不能不使人感到蹊踐的是，像《天路歴程》這樣一部重要譯作，目前已經出版的各種近現代書目資料，包括《民國時期総書目》、阿英編撰的《晩清小説目》以及歐陽健、蕭相�輯撰的《＜晩清小説目＞補編》，均未見收入。樽本照雄先生編著的《新編清末民初小説目録》（1997年），填補了上述空白，記載了1853年至1919年出版的《天路歴程》中譯本的五個版本。

１、《天路歴程》，賓（REV. WM. CHALMERS BURNS）譯，厦門咸豐3(1853)
２、《天路歴程》，賓（REV. WM. CHALMERS BURNS）譯，上海美華書館，同治8(1869)
３、《天路歴程》，賓（REV. WM. CHALMERS BURNS）譯，香港中華印総務局，同治12(1873)
４、《天路歴程》官話，（賓（REV. WM. CHALMERS BURNS）譯），華北書會，光緒18(1892)
５、《天路歴程》官話，（賓（REV. WM. CHALMERS BURNS）譯），上海美華書館，1919 *2

　　在上述五個版本中，譯者均爲賓。根据一般有關西方來華傳教士的文獻記載，賓（即賓威廉，又名賓爲霖）生於1815年，1847年來華，經香港輾轉赴上海、汕頭、厦門、北京、牛庄等地傳教，1868年亡故於牛庄*3。因此“《天路歴程》官話”1892年與1919年的版本實際上問世於賓辭世几十年之後，那麼其譯者是否爲賓顯然便是一個疑竇。筆者晩近在北京大學圖書館發現了《天路歴程》的�一個中譯本。本文似考察這一版本，並附帶梳理它與上述五個版本之間的關係。
　　這一譯本刊有兩篇序言，前者名爲“《天路歴程》原敘”，后者稱“‘《天路歴程》官話’自序”。前者出自何人的手筆，難以確定；筆者揣度，由譯者撰寫的可能性較大。�外，依据其中的下列記載：“今愛是書者，已將各國文字譯成，素未譯以中國文字。至咸豐三年，中國士子，與耶蘇教師，參譯始成……”可知《天路歴程》的第一個中譯本並非由“耶蘇教師”賓威廉單獨飜譯，而�有若干位“中國士子”與其合作,“參譯始成”,只是其姓名與身�均不得而知。早在林�渉足飜譯之前，西方來華傳教士與晩清的本土文人聯袂從事譯事，是西學東漸過程中廣泛接受的模式，看來《天路歴程》也不例外。當時作爲譯者的“中國士子”在譯作中一般都不署名，而西方傳教士在華出版的英文刊物，如The Chinese Recorder，對於各類西學著作的飜譯出版不乏報導，但往往只介紹作爲譯者的傳教士的姓名及其所任教職，而並不提及與其合作的“中國士子”。所以，作爲譯者的“中國士子”，除開任延旭等名氣較大的人之外，絶大多數不爲時人所知，后人更是無從査尋。《天路歴程》“咸豐三年”的中譯本，恐怕已經失傳，而且鮮見有關的資料記載。“《天路歴程》原敘”，解釋譯作産生的來龍去脈，概述原作作者、内容、主題、風格等方面的特徴，爲譯作的讀者導讀，描繪了譯作的主要特徴。
　　從后者的交代來看，這一譯本譯就於同治四年（1865），譯者佚名。譯本稱爲“《天路歴程》官活”，采納了賓威廉擬定的名稱，但附加了“官話”二字，突出重譯本的顯要特徴。需要説明的是，北京大學現存的版本在首頁提供的資料表明，它並非同治四年的初版譯本，而是光緒三十二年（1906）由上海美華書館擺印、華北書會印發的再版本。其中的“印發”二字提示，該譯本大概主要是用於贈送信徒，而並非在圖書流通領域出售。這或許是后世疏於記載《天路歴程》的縁故之一。
　　至於“《天路歴程》官活”的譯者，尚未見確切的文字資料記載。根据“‘《天路歴程》官活’自序”的結句，即“同治四年乙丑季夏中旬書於京都客舍”，“同治四年”（1865）時賓威廉尚在世，有可能是該譯作的譯者。“京都客舍”可以有多種理解。若是“京都”作“國都”解，那麼“自序”的作著，即“《天路歴程》官話”的譯者，很可能是中國本土文人。作爲“洋人”，西方來華傳教士似乎不會將中國的首都稱爲“國都”。如若將“京都”釋爲日本名城，即所謂的“西京”，那麼“客居”的作者／譯者倒是有可能爲西方傳教士。然而“自序”中的下述内容顯然可以否定賓威廉爲譯者的可能性。

　　《天路歴程》一書，於咸豐三年，譯成中國文字，雖不能盡掲原文之妙義，而書中要理，悉已顯明。十余年來，屡次刷印，各處分送。凡我教同人，或教外朋友，閲此書者，咸謂是書有益於人。然是書初系文語譯成，高明之士，自能尋文按義，一目了然，而庸衆之流，僅能識字，未能解理，仍非與人爲善之心也。縁此重按原文，譯爲官話，使有志行天路者，無論士民，咸能通曉。雖不諳官話之處，細閲此編，亦較初譯，易於解識。

　　在肯定《天路歴程》咸豐三年譯本“有益於人”的同時，佚名作者也對譯作提出了嚴�N的批評，稱“不能盡掲原文之妙義”，並譏諷譯者采用文言的根源是“非與人爲善之心”，幾乎全盤否定了譯者的飜譯意圖與策略。很難想像賓威廉會如此自我貶毀。此外，“原敘”與“自序”的提法，也顯示其作者有別。即使在非宗教界的文人之中，措詞如此強硬尖刻的批評，也可能因爲缺少寛容與理解的風範而爲人詬病。所以，同爲宗教界的譯者，若非心存教義岐見，“自序”的作者究竟出於何故貶斥賓戚廉，也是一個疑竇。
　　從“自序”中可以得知，佚名譯者“予不憚煩”，“重按原文，譯爲官話”，並因“是書自始自終，悉是喩言，初譯無注，誠恐閲者不解，今於白文旁，加増小注，並注明見聖書某巻，幾章幾節，以便考究”。由此，可推知譯作的譯者與“自序”的作者同爲一人。在譯作的正文旁“加増小注，並注明見聖書某巻，幾章幾節，以便考究”，是西學著作中的慣例，晩清的本土文人仍然相當閉塞，對此所知甚少。由此而言，“《天路歴程》官話”同治四年的譯本大概也是由西方來華傳教士承譯，其飜譯動機與賓威廉並無二致，只是飜譯策略有所差異，着眼於譯作“無論士民，咸能通曉”。
　　作爲《天路歴程》的重譯本，“《天路歴程》官話”也是節譯本。全書共分五巻，共計105頁，約略７萬字。譯作文本中還附有８幅插圖，表現作品的故事情節和人物，其中幾幅所描�的作品中的人物均爲晩清郷下人的模樣。“《天路歴程》官話”采用的所謂“官話”即後來“五四”時期提倡並逐漸取代文言文的“白話”。就迄今發現的資料來看，這一譯本是晩清第一部以白話爲譯語的外國文學譯作。
　　綜述上述資料與分析，譯於同治四年的“《天路歴程》官話”，可能爲《新編清末民初小説目録》中所介紹的第４、５個版本的初版本，但是譯者並非賓（REV. WILLIAM CHALMERS BURNS），至於譯者究竟爲何許人也，還有待於進一歩的研究和史料的�掘。
　　附帶介紹一下，1939年廣學會出版了謝頌羔飜譯的《天路歴程》的�一個白話譯本，采用了英文原作中的插圖。這是一個全譯本，也是目前所見20世紀80年代以前唯一的中文全譯本。譯作最初出版時�棄了該作品舊有的中文譯名，而是將其易名爲《聖遊記》，此后再版時也長期使用這一名稱。1957年再版時，對於譯作的内容予以必要的校正，同時將又其復名爲《天路歴程》，直至今日。 �

【注釋】
１）參見《＜天路歴程＞原序》，《天路歴程》官話，同治四年（1863），上海美華書館，1906年，再版本，第一頁。
２）樽本照雄《新編清末民初小説目録》，清末小説研究會，1997年，第641-642頁。
３）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飜譯室編撰：《近代來華外國人名辭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第6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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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天路歴程》原敘”及“‘《天路歴程》官活’自序”

《天路歴程》原敘

　　《天路歴程》一書，原是大英國人，耶蘇教徒所作。復姓本人名約翰，於二百年前，因傳眞神眞道，被惡官囚於獄，十有二年，絶無怨恨之念，而慕道之心轉殷，於是將《聖經》之理，輯成一書，始終設以譬詞，一理貫串至底。其曲折處，足令人觀而神悦；其精嚴處，尤足令人讀之而魂驚；且教人如何信眞道神，如何頼耶蘇功，當如何著力，如何謹愼，是誠《天路歴程》之捷徑也。至於人名地名，非眞有其人其地，亦不外借名目，以教人識眞僞耳。讀者自當顧名思義，不以詞害意可也。即如巻首首行所云，我者，本人自謂；穴者，比囚獄也；睡中之夢，比靜中之思也；一人衣破衣，比世人有罪無功；面轉室而他視者，是欲背世俗而向天理之意也；背上有大任，言世人身任多罪，如負一大任也；故觀聖書，遂戰栗而流涕云云。以下五巻解法，大率如此類推，在善讀書者，心領而神會之已，今愛是書者，已將各國文字譯成，素未譯以中國文字。至咸豐三年，中國士子，與耶蘇教師，參譯始成。但恐讀者，以爲假設虚造之詞，不知書中之意，盡是《聖經》眞實眞要理，今故作一小引於首，使知其所由來，而索其奧蘊也。是爲序。

“《天路歴程》官話”自序

　　《天路歴程》一書，於咸豐三年，譯成中國文字，雖不能盡掲原文之妙義，而
書中要理，悉已顯明。十余年來，屡次刷印，各處分送。凡我教同人，或教外朋友，
閲此書者，咸謂是書有益於人。然是書初系文語譯成，高明之士，自能尋文接義，
一目了然，而庸衆之流，僅能識字，未能解理，仍非與人爲善之心也。縁此重按原
文，譯爲官話，使有志行天路者，無論士民，咸能通曉。雖不諳官話之處，細閲此
編，亦較初譯，易於解識。因是書自始自終，悉是喩言，初譯無注，誠恐閲者不解，
今於白文旁，加増小注，並注明見聖書某巻，幾章幾節，以便考究。凡閲是書，務
於案頭，置《新、舊約》，以備兩相印證、依此而行，則《聖書》之義，自能融洽於胸中矣。予不憚煩，重譯是書。是路爲人人當由之路，苟能學基督徒，離將亡城，
進窄門，至十字架旁，脱去重任，不因艱難山，而喪厥志，不爲虚華市，而動厥心，
則究竟可到�山，可獲永生。斯人之幸，亦予之厚望也。爰爲序。
　　同治四年乙丑季夏中旬書於京都客舍。

　（注；以上兩篇序言均沿用原文中的句讀，但輔以現代標點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