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〇二年小説略説（下）

一九〇二年小説略説（下）
――晩清小説雜談12

武　禧

　　無論在中國小説史還是在晩清小説史上，1902年都是極爲重要的一年。
　　根據《清末民初小説目録》（1988年版）和《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這兩部權威性工具書的記録，1902年計出版有小説30部，其中創作小説15部，飜譯（譯述）小説15部。（小説書名略）。但是筆者以爲這一數字仍有重新討論的可能。其原因有二：１．至目前爲止尚無人，也沒有�一個組織對中國的小説做一完全的統一規劃的疏理，幾乎所有的學者都是單兵作戰，盡自己的努力在尋找有關材料。２．根據樽本照雄先生所制作之《清末民初的定期刊行物一覽表》（刊《清末小説》第13期1990年）可知僅在1902年創刊之雜誌就有21種，而此前創刊，至1902年仍在發行的報刊有21種，総計有雜誌42種。但這不是當時定期印刷品的全部。如著名的《申報》等都未計算在内，再如《益聞報》、《學塾新報》等半月刊，月刊等也未列入其中。因此，僅就數量而言，1902年的小説也應在30部之上。
　　僅以以上兩部書中所列之30部小説分析，至少可以提出兩個問題：

　　一，晩清小説的範圍問題。
　　《庚子國變彈詞》是不是小説？這里應有三個不同的概念：①彈詞。②彈詞小説。③小説。筆者認爲《庚子國變彈詞》不應列入小説範圍。因爲它是供説唱使用的曲藝脚本。它是彈詞。但是“彈詞小説”是兼有“彈詞”與“小説”特點的作品。它是以“彈詞”的形式寫作的小説。它不是訴諸聽覺，而是訴諸視覺的作品。因此它可列爲“小説”一類。一些辭書在小説一欄中將“彈詞小説”排斥在外恐怕値得商�。

　　二，小説出版時間問題
　　自1872年《申報》出版，刊有小説之後，至1892年《海上奇書》出版，這是中國晩清小説的萌動時期，它仍以中國舊小説爲主。但是1892年之後至1902年之間，小説的刊出形式已從單行本逐漸向刊物連載形式轉變。而至1902年《新小説》出版，以連載小説形式出現的小説漸多。僅以1902年30部小説爲例，其中有18部小説以連載形式出現。其連載時期，少則２-３個月，多則數年。連載小説大部分因種々原因而有頭無尾，部分連載小説也曾以單行本形式印行。這些印行本，或在連載稍後出版，亦有在連載後數年出版。這樣往々就産生了問題：這些小説究竟應以�一個時間作爲它的出版時間？以連載首刊時間，以連載結束時間？以單行本出版時間？這都値得研究，探討。
　　以上述30部小説中收入《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的９部小説爲依據，略加分析可以看出。這一時期的小説中中國傳統小説仍占有一席之地。《李公案奇聞》、《射雕記》、《中東和戰本末記略》三部書可以説是中國傳統小説的公案、言情、歴史小説的延續。以外國歴史爲小説主要内容的有《殖民偉績》、《洪水禍》、《東歐女豪傑》、《瑞士建國志》四部。這四部小説簡單可以歸納爲它是針對當時中國的現實，而有意識地宣傳民主，推飜強權的小説（《救劫傳》一書已列入1901年，此處略）。1902年最有影響的小説自是《新中國未來記》。
　　《新中國未來記》可以説是梁啓超“小説界革命”理論指導下的綱領與實踐的代表作。它是小説：它有人物、有情節、有虚構的成分。它不是小説：它所闡述的全是梁啓超本人的建國綱領。正如梁啓超本人所説“茲編今初成兩三回，一覆讀之，似説部非説部，似稗史非稗史，似論著非論著，不知成何種文體，自顧良自失笑。雖然，即欲發表政見，商�國計，則其體不能不與尋常説部稍殊”。可以説，梁啓超擬以小説來爲政治服務，這一想法自有其道理，但是他以《新中國未來記》做爲小説的第一部並不成功。
　　1902年在晩清小説史上能有其特殊的地位，其原因有：
　　１．《新小説》的創刊。
　　歐陽健先生説：“作爲中國小説史嶄新階段的‘晩清小説’的正式掲幕，則須歸功於梁啓超所倡導的‘小説界革命’以及他所創辧的《新小説》雜誌”。
　　樽本照雄先生説：“1902年梁啓超流亡日本時，在横濱創辧了專門發表小説的《新小説》雜誌。這一雜誌的誕生是文藝雜誌時代的開始”。
　　歐陽健先生和樽本照雄先生都肯定了《新小説》在中國小説史和晩清小説史上的重要地位。（當然本人並不同意歐陽健先生的“正式掲幕”一説）
　　《新小説》創刊的意義在於它不但從理論上闡述了小説必須革命的意義，而且把它付諸實現。《新小説》第一期上刊有《論小説與羣治之關係》，刊有創作小説和飜譯作品，甚至將托爾斯泰的照片刊於巻首。可以説《新小説》一創刊就以比較完美的形式和豐富的内容展示了“晩清小説”至1902年已經成熟。標誌着晩清小説至此已不是一條“毛毛蟲”而是一只“漂亮的蝴蝶”。
　　２．小説稿酬制的出現
　　撰文而取筆潤古來已有之。但作爲“小道”的“小説”登上“大雅之堂”的初期，文人們並不以寫小説爲“榮”。寫作而不署眞名，便可從一個側面反映這種心態。而1902年《新小説》創刊便大張旗鼓地以用稿費的形式酬勞小説作者，這不能不説是一大突破。耻於談錢的文人不是不需錢。一但寫小説也可有經濟收入，那麼他們的筆就開始在寫詩撰文的同時，也寫一些“小説”。可以説正是由於1902年小説稿酬的出現，使小説在報刊雜誌上的地位更加突出了。（筆者曾撰文《晩清小説繁榮的兩個重要條件》刊《清末小説》第13期1990年12月１日。一位很關心我的朋友善意地批評我是沒有站在一定的高度看問題。但是我認爲事實是這樣，晩清時如此，今天也是如此。）
　　３．作者譯者羣開始人們所知
　　1902年之所以重要還在於小説作者逐漸被人們所熟悉，就中國作者而言，梁啓超以飮冰室主人，少年中國之少年等筆名出現，此外那些是文學人物又是政治人物的：羅普――嶺南羽衣女士、披髮生，狄楚青――平等閣主人，麥孟華――曼殊室主人等々相繼在1902年出現。這一作者羣的人與人之間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們的小説作品又與政治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譯者中除早已被人們所熟知的林琴南外，周桂笙也初露頭角。
　　1902年由於《新小説》的出現，讀者的視野開始擴大。對外國的了解，從對政治人物的了解到對文學人物的了解。托爾斯泰、拜倫、雨果、儒爾納等文學特別是小説創作上有卓越成就的人物逐漸走入了中國讀者的視野。

　　総之1902年，中國小説的變化在於《新小説》以全新的面貌展示了小説的一個新天地，小説稿酬的出現促使小説作者的積極性高漲。無論國内外，小説作者逐漸以他們的眞實面貌出現。這一切都説明，中國小説發生了質的變化。晩清小説已經走向了成熟。 �
1998.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