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小説から』52号1999.1.1

一九〇三年小説略説（上）
――晩清小説雜談13

武　　禧

　　考察中國小説的變化，首先必須從“小説”這一概念入手。考察、探討晩清小説，應該與此前的小説進行比較。遠者，根據《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編輯説明》可以從唐代的“敦煌變文”始，近者，可以按中國近代史的歴史事件劃分，從鴉片戰爭的1840年始。
　　筆者以爲經過比較，可以説1872-1873年以《瀛寰瑣記》的出版，小説這一藝術形式，從理論探討製作形式，發表形式都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它與中國古代小説都有了顯著的不同。因此1872-1873年是晩清小説的萌動期。1873年之後，中國的小説界仍然以中國的小説爲主。但是，這只是一種巨變之前的平靜，是晩清小説的蟄伏期，偶有所爲亦並未引起人們的重視。中日甲午戰爭，是一個重大的歴史事件。但從小説史的角度講，它是促使小説轉變的一個政治因素，它的突破是理論、認識的突破而非製作的突破。（這一點較此前、此後的小説史又不相同。小説的發展，往々是小説製作的實踐在前，而對小説的探討、研究、総結，提高以至形成理論，稍滯後於小説的製作，但是晩清小説却是理論引導在前，而製作實踐稍後。這一點也應是寫《晩清小説史》應注意的問題）。因此説自甲午戰爭至1901年是晩清小説的酉云釀期。1902年《新小説》的出版和《新中國未來記》的刊出，使晩清小説出現了煥然一新的面貌，這是晩清小説高潮出現的反映，它並非突然出現，有先兆，有準備，但是仍給人以火山噴發之感。
　　時間推移到了1903年又有什麼變化〓？

　　第一，考察1903年晩清小説的數量

　　根據《清末民初小説目録》等工具書可知1902年共出版小説30部。這一數量較之1901年已有較大變化。但是1903年的小説數量却約達到了120部，計有創作小説57部、飜譯小説81部、譯述小説２部（這一數字是筆者根據1988年出版的《清末民初小説目録》統計而來，《新編清末民初小説目録》從數量而言約比它増加三分之一）。也就是説1903年小説數量是1902年小説數量的4.6倍。1903年至少有51種報刊雜誌發行這些雜誌上所發表的小説基本上都已收入《清末民初小説目録》。但是對各報紙所刊出的小説並無具體的統計，遺漏已是在所難免。
　　小説數量的増加，爲小説質量的提高奠定了基礎，但並不等於數量的増加就是質量的提高。

　　第二，考察1903年晩清小説出版的方　式

　　中國晩清小説與中國古代小説在發表形式上最大的區別是，它改變了小説單本印行的唯一刊出状況，而大量是用連載的形式與讀者見面。根據《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中1903年發表的39部創作小説統計至少有23種小説是首先在雜誌上連載與讀者見面的。連載的方法擴大了發行面，也延長了閲讀時間，對讀者來説記憶加深印象加深，對作者來説寫作時間受到一定控制，就小説的質量而言有了一定影響。但是総體而言，連載的方式是利大於弊，因爲連載之後，仍然可以再以單行本的方式印行。所以它不但有連載之利，單行的優勢也仍可健讀。連載的形式，也淘汰了一些不宜發行的單行小説。可以説小説連載的形式到1903年，已經在中國小説的發表上占了主導地位。

　　第三，考察晩清小説的製作形式

　　筆者以爲中國晩清小説有創作、飜譯、譯述三種形式。但是由於對“譯述”這種形式並沒有普遍被人們認同，因此人們習慣以創作、飜譯來區分晩清小説。因爲“譯述”小説的客觀存在，所以僅以飜譯、創作兩種製作方法來劃分就會出現矛盾。試擧幾例：
　　１．《專制虎》。這篇小説刊於《浙江潮》第一期。是1903年問世的一篇小説。《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不收。顯然不以爲它是創作小説。《新編清末民初小説目録》將其歸於飜譯小説。有趣的是《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大典1897-1929》在1903年的創作部分（該書p.50）記有“２月17日《專制虎》”，但在該書1903年譯文部分又有“２月17日《專制黨》”。（注：《浙江潮》２月17日出版之第一册並無《專制黨》一文，因此“黨”應系“虎”的誤植）。這幾部大型工具書應各自有較嚴的收録標準，之所以出現這類情況，原因就是因爲在創作與飜譯中間，還有“譯述”這一種製作方法。
　　更加證明確有“譯述”這一種形式的作品，首先應以蘇曼殊譯之《慘世界》，它縁自雨果的《悲慘世界》，除開首部分外，無論人物、事件均已完全是中國式的作品。再就是《回天綺談》，《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大典1827-1929》先將其列入“創作”，再將其收入“譯文”。《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不但將其收入而且“内容提要”中特別強調“此書述英國改革黨事……爲創作小説”。《新編清末民初小説目録》却與其意見相反，不但列入“飜譯”，而且言之鑿々有原書名與原作者。至於《電術奇談》，諸研究者已多有討論，此不再贅述。
　　討論1903年的小説，無法避開“譯述小説”其原因是：１．“譯述小説”客觀存在。２．只有承認它的存在，才能區分小説的製作方法。３．“譯述小説”的出現與其後的消亡，正是歴史的客觀反映。４．認識“譯述小説”才能看到外國小説對中國的影響。而這正是“晩清小説”有別於中國古代小説以及此後小説的一種明顯的不同。

　　第四，考察報刊雜誌與晩清小説的關　係

　　中國近代報紙雜誌從它誕生起就與小説有不解之縁。考察這一時期的報紙雜誌，不難看出，廣告是其重要的組成部，但是這些廣告有不少都是小説出版情況的廣告。一些雜誌的出版在正頁之前往々有三、四頁，甚七、八頁廣告，此中也不乏小説出版的廣告。
　　1902年《新小説》誕生是中國第一種專門性的小説雜誌，它的作用在晩清小説史上起着關鍵的作用，而創刊於1903年的《繍像小説》在中國晩清小説史上地位並不亞於《新小説》。《新小説》和《繍像小説》是研究者所熟悉的的小説雜誌。那麼非小説性質的雜誌影響又如何〓？
　　1903年在上海出版的《中國白話報》可以做爲典型。
　　《中國白話報》創刊於癸卯十一月初六，據知共出版24期。癸卯年爲毎月兩期，甲辰年毎月三期。筆者不但見到過第一期的原印本，而且還見到過《再版中國白話報・第一期》。除封面不同處，内容全部相同。《中國白話報》前後共刊出小説《〓瑰花》、《娘子軍》、《新儒林外史》三種。它的發行是目前尚無統計數字。但是從它的“派報所”可以大致了解它的發行状況。《中國白話報》第一期刊有派報代辧處在上海、寧波、天津、武昌、長沙、蘇州、南昌七個城市設有九處。至第十七期在十九個城市設代辧處三十九處、是第一期的4.3倍。可知這一雜誌確實受到人們的歡迎。
　　《中國白話報》從第一期至第十六期刊有連載小説《〓瑰花》十回。《〓瑰花》一書，幾乎從未見研究者撰文評述，可見它的影響遠不及人們所熟悉的四大譴責小説等。但在當時，它的影響有文字記載：1904年，浙江、〓溪開設講演小説所，毎逢五，逢十夜間開講小説，講演者蔡緑農，講演時“凡有緊要者，間以手畫指點，備極形容”。這一講演所，開講第一次便講《〓瑰花》兩回，“社會稍有激動”。稍後，新聞報導又謂“講演新小説會已於本月望日講演《〓瑰花》畢……聽者歡迎聲震壁，蔡緑農演説畢下壇時，衆皆歡欣欲狂……”(注:這一資料筆者已輯入《＜警鐘日報＞上的小説資料》一文刊《清末小説》第21期，1998.12.1出版。此不贅述)。這足以見刊於雜誌報紙上的小説影響之大。
　　所以筆者以爲，探討晩清小説的一個最基礎的工作便是在浩如煙海的近代文史資料中，將有關小説的資料蒐集之後，才能見到晩清小説的眞實面貌。儻僅將數本晩清小説加以分析串聯，那是難於窺見晩清小説眞實面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