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游記》與中國傳統的“鬼”文學

《老殘游記》與中國傳統的“鬼”文學
――以志怪小説《趙泰》爲中心

秋吉　收

　　劉鶚在《老殘游記》的第一回評語里這樣説，“此書由蓬莱閣起，可知本是仙吏謫落人間”。實際上這部小説有很多地方提及到有關“仙”、“鬼”等異界的事物。総的來説，《老殘游記》也可以稱爲一種“鬼”文學〓。在其《二集》中那種要素是十分顯著的。尤其是《二集》七回到九回里，老殘很大膽地漫游冥府，并把陰間描寫得生動逼眞。從來，《老殘游記》研究史上，似乎不太重視有關陰間的描寫。其實，劉鶚本人却非常有意地而且很熱心地描述了這個陰間的故事。劉大鈞的回憶中有這樣的記載:

　　説起這個北平的寓所，是在騾馬市大街板章胡同。房子甚寛大軒敞，有屋數十間，建筑已有二三百年之久。紀曉嵐《閲微草堂筆記》内曾説這房子是北平四大凶宅之一。先生租用之時，已空了多年，无人敢住，故朋友皆勸他勿租。据説此房白晝常常見鬼，并且有人被鬼勒死。先生獨不相信，更不害怕，家眷不在北平，先生一人獨住在此宅。花園内有一樓房，名曰:小有樓，相傳鬼的大本營，先生却拿他做書房。(中略)
　　我住在先生家中之時，先生正做《老殘游記》的續集，按期在《天津日日新聞》里發表。

　　劉鶚特意一個人到鬧鬼的凶宅里進去，在那里寫了《老殘游記二集》。從這里我們可以窺見作者的極大决心。我們現在有必要重新探討其眞正面貌。
　　在這篇小論文里，我想把六朝志怪小説《幽明録》里題爲《趙泰》的故事跟《老殘游記二集》具體地比較一下。《趙泰》是充滿濃厚的佛教气息的遍暦地獄的陰間故事。這兩個作品之間有不少相似之處。首先從《趙泰》引用的是主人公趙泰來到冥府的塲面。

　　男女當五六十。主吏著皀單衫。將泰名在第三十。

　　在《老殘游記二集》七回中出現了一個閻王的使者。

　　“我這里今天傳的五十多人，〓老人家自己名次在盡后頭〓！”　手中就捧上一個單子上來。看眞是五十多人，自己名字在三十多名上邊。

　　順序都一樣。“五、六十人之間的第三十”，數字恰好是一致的。
　　下面看看《趙泰》里地獄處刑的情景。

　　或炎爐巨〓。焚煮罪人。身首碎墜。隨沸飜轉。有鬼持叉。倚于其側。有三四百人。立于一面。次當入〓。相抱悲泣。

　　從《老殘游記二集》八回引用:

　　不知幾時安上了一個油鍋。(中略)看着幾個阿旁，將那大漢的骨頭架子擡到火爐面前，用鐵叉叉起來送上去。那火爐旁邊也有幾個阿旁，站在高臺子上，用叉來接，接過去往油鍋里一送。誰知那骨頭架子到油鍋里又會亂〓起來，濺得油點子往鍋外亂洒。那站在鍋旁的幾個阿旁，也怕油點子濺到身上，用一塊似布非布的東西遮住臉面。約有一二分鐘的工夫，見那人骨架子，隨着沸油上下，漸漸的顔色發白了。

　　因爲篇幅的關系，這里只比較了其中的一部分。可総的來説，兩篇小説里出現的地獄光景的描寫是一脉相承的。下面，我們再看一下《趙泰》的其他塲面。陰曹官吏對趙泰説:

　　問生時所行事。有何罪過。行功徳。作何善行。(中略)泰答一无所爲。上不犯惡。

　　《老殘游記二集》七回里，閻王和老殘之間有這樣的交談:

　　閻羅又問：“〓在陽間犯的何罪過？”　老殘説：“不知道犯何罪過”。　閻羅説：“豈有個自己犯罪自己不知道〓？”　老殘道：“我自己見到是有罪過的事，自然不做。凡所做的皆自以爲无罪的事”。

　　下面,我們注意一下有關陰曹官吏的記載。《趙泰》中有：

　下有五百余吏。對録人名。作善惡事状。受是變身形之路。從其所趨去。

　　《老殘游記》〓？　引用的是《二集》八回里老殘跟閻王談完了以后見到名字叫顧思義的陰曹官吏的塲面。

　　〓上也是紙墨筆硯，并堆着无窮的公牘。(中略)老殘問道：“閣下公事忙的很，此處有幾位同事？”　顧君道：“五百余人”。

　　這跟《老殘游記》相對照的《幽明録》中的故事，在向來的研究中一次也沒有被提到過。即使不能直接跟《老殘游記》聯系起來,也不能否定在其内容和結構上有類似點。尤其値得注意的是，“五、六十人之間的第三十”，“陰曹官吏有五百余”等其數目上的一致。《趙泰》是只有兩、三頁的很短的故事。既然這麼短的故事上，能〓指出這麼多的相同之處。我想,不但劉鶚看過《趙泰》,而且他從書庫里拿出來參閲了。還有,在《老殘游記》里的幾個塲面,閻王特意補充這樣的一句，“這是佛教上的話”。這是不是也顯示出劉鶚對《趙泰》等佛教故事的關注。從描寫方面來比較的話，《老殘游記》比《趙泰》詳細得多。而且，情節也更復雜了。這里可以看出劉鶚一邊依据古典一邊把自己的思想充分地融合在其間。
　　關于《趙泰》,還有一部分値得注目。主人公趙泰通過陰曹的審査后因爲究竟沒有罪〓,所以被推擧爲地獄的官吏。從原文引用：

　　斷問都竟。使爲水官監作吏。將千余人。接沙著岸上。(中略)后轉水官都督。総知諸獄事。

　　從水利事業的現塲監工升級爲長官。這個經暦恰巧跟劉鶚本人完全符合。并且,治水上的功績對劉鶚來説是自己一生中最得意的事。在這里似乎也能看得出劉鶚被《趙泰》這個小小的故事所吸引的一個原因。
　　除了這里提到的《趙泰》以外，還有幾篇古典的“鬼”文學作品中能指出與《老殘游記》的影響關系。《二集》的陰間故事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根据中國傳統的“鬼”文學來寫成的。劉鶚對古典文學尤其以《志怪》《聊齋》等爲代表的“鬼”文學造詣很深。我認爲他是打算利用古典作品來擴展自己作品的意境，并進一歩地掲露現實世界的種種矛盾。

【注】
・本文是根據《清末小説〈老殘遊記〉考――從魯迅的〈譴責〉評價談起》（《高知女子大學紀要人文・社會科學編》第47巻　1998年３月）縮改的。
・劉大鈞《〈老殘遊記〉作者劉鐵雲先生的軼事》（《老殘遊記資料》（一九六二年、中華書局刊）九二頁）
・《趙泰》　六朝（宋）・劉義慶《幽明録》（《太平廣記・巻一〇九》以及《太平廣記・巻三七七》、《古小説鈎沈》（魯迅）所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