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之奇遇》原版本的抹消及試譯


李   慶 國


  關於梁啓超和羅普合譯的在《清議報》上連載的政治小説《佳人奇遇》的譯者、誤譯、改刪及西洋外來語的使用等,日本學者許常安先生曾做過相當精細的分析和考證,詳細可見他的係列論文。除了對譯者提出了和他不同的主張外,我對他對這部譯作所做的精深的研究深表欣佩,可以説他給後來的研究者留下的余地是不多的*1。
  這里我想談一下許先生尚未渉及到的一個小問題,即《佳人之奇遇》原版本中的被抹消的兩段文字的問題。按照通説梁啓超最早見到柴四朗(東海散士)的《佳人之奇遇》這部小説是在1898年9月他乘坐大島艦亡命日本的途中。艦長爲了排解梁啓超旅途的寂寞和連續緊張的心情,送給他這部當時在日本極爲暢銷、被譽爲“洛陽紙貴”的政治小説。這成了梁啓超不久將這部政治小説飜譯和介紹給中國的一個契機。這部小説最初由博文堂印行,初編爲明治18年(1885)10月印行,而最後的第8編則於明治30年(1897)10月才出齊,在當時稱得上相當可觀的長篇小説。這部小説開始爲板式印刷,一頁爲正反兩面,共20行,1行20字。毎巻(册)爲40頁左右。全書共分16巻,2巻爲1編,総共8編16巻(册)。侭管我們不知梁啓超當時所看到的是最初的版本還是再版本,但可以推測他看到的應爲早期板式印刷的8編16巻(册)小説。這8編16巻小説的初刊年月如下:初編爲明治18年10月:二編爲19年1月:三編爲20年2月:四編爲21年3月:五編爲24年12月:六編爲30年7月:七編爲30年9月:八編爲30年10月。其中4編和5編間隔了3年,5編和6編相隔了6年,從初編到最後第8編出齊前後相距13年之久。
  我所査到的最早的《佳人之奇遇》版本爲根據博文堂明治30年(1897)10月出初編第2巻版的初版本飜拍的縮印膠片。由於這套書是陸續出版的,出版的時間跨度非常大,侭管這部書的最後一巻印行的是初版本,但前面出的幾巻却有可能已經是再版本了。我所見的這套書的初編就是明治19年(1886)3月印行的再版本,二編也爲再版本,其余各編均爲初版本。初編第2巻第14頁上有4行半,共89字被官方書籍檢査時抹消,〓一處爲同編第2巻第22和23頁上有11行,共207字被抹消掉*2。我所見的這一版本被刪掉的這兩處文字都是用墨來塗蓋上的。由於至今沒有査到這部小説“初編”的初版本,不知初版本的這兩段文字是否已被抹消。梁啓超和羅普在飜譯此書時這兩個被抹消之處沒有譯出,而是用空字符號□□□□□□來表示原文此處有刪節,這和其他由譯者隨意刪改的地方明顯不同,可見梁所依據的也是已被抹消的版本。詳見《清議報》光緒24年12月印行的第5册和光緒25年1月印行的第6册。在博文堂明治19年3月印行的初編第2巻再版本的這兩處被抹消的文字的天頭,有用漢文寫的眉批。
  第14頁被塗抹之處的眉批是:

  自當時我主君以下至會城陷亡,父兄殉難,皆散士身上經歴之事,而憤悶不平之所由。故不須一字修飾,而辭氣壯烈悲憤,使讀者不禁泣涕。蓋以余見之是書之主腦在此,讀者可仔細玩味之處亦在此。

  第22、23頁上被塗抹之處的眉批爲:

  安子順曰:讀孔明出師表,而不墜涙者,其人必不忠。鳴呼吾邦人,讀此章而不墜涙者,其宜謂之何乎?

  據日本學者柳田泉先生指出,這部小説的序文、跋文等很多,毎巻都有,其作者由於有署名或使用別號,均已考證出來了,但漢文眉批出自何人之手却很難考,估計很可能出自當時像西村天囚、鈴木天眼那樣的大文豪之手*3。梁、羅飜譯這部小説時將原著中的所有的序文、跋文和眉批等都略去未譯。那麼,這兩段特意加了眉批以示強調説明的文字的是什麼,爲何被官方塗抹刪掉了〓?帶着這個問題我査閲了《佳人之奇遇》的不同版本。博文堂的板式印刷的版本幾乎都是用墨筆塗抹的,序文和跋文等都沒有附任何説明*4。由聚芳閣大正14年(1925年)印行的鉛版的《佳人之奇遇》的這兩段均爲空行,並加了一行小字,注明被抹消的字數。同時原版的眉批也取消了。現據《明治文學全集・明治政治小説集2》*5的薄井恭一所藏的《佳人之奇遇》再稿本得知的被抹消掉的兩處文字如下:
  初編第2巻第14頁上被抹消的文字爲:

 却リテ我ヲ責ムルニ違敕ノ罪ヲ以テシ世人擧リテ我レヲ目スルニ國ヲ賣ルノ姦臣ヲ以テシ内ハ輕佻ノ徒宇内ノ形勢ニ暗ク朝威ヲ挾ミテ攘夷ノ命ヲ下ス星火ヨリモ急ナリ盖シ先帝ノ眞意ニ非サルナリ

  將這段文字試譯成中文,其内容爲:

  然(朝廷)却責吾違敕之罪,擧世之人皆視吾爲賣國姦臣。内者,輕佻之徒不明環宇形勢,挾朝廷之威頒令攘夷,且曰急比星火。此恐非先帝之眞意也。

  〓一處初編第2巻第22、23頁上被抹消的文字爲:

 (噫)々英人カ先帝ノ詔ヲ裂テ地ニ擲チ或ハ公會ニ杯盤ヲ擲チテ我ヲ凌辱シ獨國兵艦ノ我カ堂々タル國禁ヲ蹂躙シ疫癘爲メニ蔓延シ我カ同胞兄弟數萬ヲシテ父母ヲ離レ姉妹ニ訣レ空ク黄壞ノ幽鬼トナラシムルカ如キ實ニ堪ユ可カラサルモノナリ而シテ我レ之ヲ奈何トモスルコトナシ加之ナラス外人ノ我カ國憲ヲ蔑視シ我カ婦女ヲ姦スル臭行萬状若シ之ヲ忍フ可クンハ何ヲカ忍フ可カラサラン志士苫ニ寢戈ヲ枕ニシ此ノ國辱ヲ雪メスンハ後世子孫其レ我ヲ何トカ云ハン

  將其試譯成中文,内容如下:

  英人撕先帝之詔擲於地,擲杯盤於宴會以凌辱吾國。獨國兵艦蹂躙吾堂々國禁,疫癘爲之蔓延。吾同胞兄弟數萬,遠離父母,訣別姉妹,徒爲黄泉之幽鬼,實不堪忍。外人蔑視吾國權,姦汚吾婦女,醜行萬状。是可忍,孰不可忍,志士若非寢苫枕戈以雪國恥,後代子孫將作何評?

  這兩段文字被何人何故抹消掉的,據我所知至今日本的研究界未有研究和考證給予准確的説明。日本政治小説研究的權威柳田泉先生在《<佳人之奇遇>和東海散士》一文*6中,談到原版本被官方書籍檢査時抹消掉兩段文字的事,但對官方檢査的過程以及爲何抹消則未做具體的説明。僅從這兩段文字的内容來看,可以推測這兩處文字似乎對明治政府不利,前者是明確攻撃明治政府内的攘夷派,也含蓄地諷刺了先帝的不甚賢明。後者大概是出於外交上的考慮,怕過激的文字會引起英、徳兩國的抗議〓。由於對這一事件的具體過程和明治時期政府的書籍報刊檢査制度缺乏具體的調査了解,我只能做如上大致的推測,期待着研究界的更爲嚴謹的考證和研究。


【注】
1)許常安的係列論文主要有:『「清議報」登載の「佳人奇遇」について――特にその譯者』(『漢文學會會報』第30號,1971年6月)。『「清議報」登載の「佳人奇遇」について――特にその改刪』(『大正大學研究紀要』57集,1972年)、『「清議報」登載の「佳人奇遇」について――特にその誤譯(1)』(『斯文』第67號,1971年10月)。
筆者對譯者的分析和考證可見拙作《清末における政治小説の考察》(1)(《アジア文化学科年報》第1號,1998年11月)、《清末における政治小説の考察》(2)(同上第2號,1999年11月)。
2)《日本現代文學全集・政治小説集・佳人之奇遇》第2巻注明前一段刪掉89字,後一段刪掉206字。聚芳閣大正14年(1925年)印行的版本上前一段刪掉字數同,而後一段爲“217字抹消”,據査前者刪掉的字數爲89字,後者爲207字。
3)柳田泉《政治小説研究》(上)春秋社昭和42年(1967)8月。
4)樽本照雄先生曾爲我在天理大學圖書館査到由博文堂明治19年3月再版的《佳人之奇遇》初版的版本,那兩處也均塗抹成黒色。和我所見的由丸善株式會社飜拍的國會圖書館所藏《明治期刊圖書マイクロ版》縮印膠片(093286-001-8)爲同一版本。
5)《明治政治小説集・二》,筑摩書房昭和42年8月版。
6)柳田泉《<佳人之奇遇>と東海散士》,《政治小説研究・上》,春秋社昭和4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