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一年小説略説（上）

一九一一年小説略説（上）
――晩清小説雜談30　

武　　禧

　　1911年在中國歴史上是一個特別有紀念意義的年代。辛亥革命的成功，使中國最後一個封建王朝結束，它標志着中國兩千年封建社會制度的瓦解。被研究者稱爲“晩清”的這一段歴史也就隨之而結束。
　　作爲反映社會發展的意識形態的小説，是不是也隨着封建社會制度的滅亡而消失?？回答是肯定的：不可能。但是“晩清小説”的研究者們比較統一的意見是，作爲“晩清小説”的研究也就應該到此――1911年告一段落。
　　因此，從研究的角度説：1911年是“晩清小説”存在的最後一年，是“晩清小説史”結局的一年。
　　1911年作爲意識形態的小説，其本身依然按照自己的發展規律在行進着，並不因清王朝的滅亡而滅亡，也不因爲社會制度的改變而發生突變。小説：一方面繼續繼承着原有小説的風格、特點繼續前進着；一方面，它繼續客觀的反映着社會生活的變化，一方面它仍是迎合着讀者的口味，遵循着經濟的規律在自己的軌道上逐漸變化。

第一、1911年小説的内容

　　根據《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所刊65部（本）小説分析如下。
　　將這65部（本）小説簡單的分類，筆者的第一個感覺是它已經很難再用此前小説分類標準進行分類。
　　筆者曾將1908年、1909年、1910年的小説按照歴史演義、社會人情、偵探公案、譴責諷刺、幻想理想、教育小説等６個方面進行了分類。但是1911年的小説情況又有變化。在65部（本）小説中，“未見”和“内容不清”的小説有22部（本）、與此前已經出版的小説内容重複的有１本（蕭湘凱先生在《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p.1255《鴛鴦譜》一書的提要結尾處明確注明：“此書實系《石點頭》之異名，惟抽去其中第五巻之《莽書生強圖鴛侶》，湊成十二回而已”)。因此可以得見内容的小説僅有43部（本)。
　　這43部（本）小説就其内容而言，傳統意義上説的歴史小説約有10部。冠以“社會小説”、“醒世小説”等，含掲露譴責内容的小説占22部（本)。其它的或公案或偵探、或寫義賊、或寫因果，很難歸類。
　　就其内容而言，1911年有一定社會意義的小説，尚値一提的首先是《血涙黄花》。此書反映發生在1911年８、９、10月武昌起義前後各界人士的表現，同時也掲露了社會的腐朽與黒暗。此書出版於1911年11月，迅速、及時反映了社會動態。就研究的角度來説，無論考察社會，還是小説研究都有一定意義（《血涙黄花》一書的内容及社會意義歐陽健先生在其大作《晩清小説史》中已經多有評述，筆者以爲極確，此不贅)。《血涙黄花》“標志着晩清新小説歴史的終結”(歐陽健語)，同時也標志着晩清小説的終結。（按時間排列的《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在《血涙黄花》後還有10本小説。樽本照雄編，按年、月排列的《清末民初小説年表》將《血涙黄花》排列在1911年11月最後的一本。但12月無小説出版。“終結”可有兩解：一爲時間的最後，一爲就其内容而言，此類書的最後一本。無論從那一種解釋，《血涙黄花》都可以説是“終結”）
　　1911年小説中有社會意義，反映時事的小説還有《呉淑卿義侠傳》、《滿洲血》、《六月霜》、《娘子軍》等。羽根以歴史的既有敘述明末呉三桂的故事《美人計》、《呉三桂演義》，又有描寫當時還在世的盛宣懷的《盛杏?醜歴史》。
　　1911年小説中數量最多的是諷刺、暴露、譴責小説。在1911年小説中占有55％。與此前三年可見小説相比爲：
　　年?　可見小　暴露譴　占本年小
　　　　　説総數　責小説　説比例
　　1908年　71　　　19　　　27％
　　1909年　68　　　20　　　30％
　　1910年　46　　　21　　　46％
　　1911年　43　　　22　　　55％

在出版総數逐年下降的情況下，暴露譴責小説的比例却逐漸上昇，至1911年已經超過了全年數量的50％。因此研究者應該對此給予重視。它與此前的小説有些什麼變化？它對此後的小説有什麼影響？
　　被魯迅稱爲“譴責小説”的《官塲現形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状》、《老殘遊記》、《?海花》在中國小説史上有一定的地位，在百年文學史上有一定地位。在百年小説史上擧足輕重。但是由此爲發端的此類小説到1911年是一種什麼情況?？
　　在這22部（本）小説中，有些尚可一讀如《馬屁世界》（此書歐陽健先生已經多有分析，此不贅)。再如《醒遊地獄記》敘述上海書社編輯黄無人在夢中看到世界遭遇浩劫，惟有中國獨立富強。但醒後所見全非如此。書中敘述了黄無人調査社會中經過靖江、徐州、泗州、鳳陽，眼將災民逃荒乞逃的情景，也寫出了山東礦工生活之苦。同時反映了甲午之敗、義和團起義的情況。書中主人公的姓名一爲黄無人、一爲白有我，反映了作者的悲憤、自責與無奈。
　　但是筆者以爲，到1911年，所謂的譴責小説已經改變了性質。小説作者寫作的目的、選擇的内容與1903年出現的譴責小説已經大相徑庭。雖然這些小説也“聲明”創作該部小説是爲了“醒世”，小説中也暴露了一些社會的黒暗、小説的結尾也對書中的某些現象、某些人的作爲有所“譴責”，但是這些小説所反映的内容並非如此。
　　這一時期的“譴責小説”充滿了奸、淫、嫖、賭、拐、騙、殺。無論是政界、軍界、學界、商界以至於和尚、尼姑無不是男盗女娼、遍世欺騙訛詐、人人色中餓鬼。如《蘇州老騷》一書，所述兩官員嫖娼事。其二十回的目次中便充斥“桃花運”、“急色兒”、“大動騷興”、“溌翻醋壇”、“心騷手辣”、“老夫捉奸”、“騷始祖”、“少女所投一箭雙吊雕”等字眼。書中人物公然吼到：“活一日，騷一日，直至百歳”。諸如此類内容的書在22本中占到50％以上。
　　筆者在《1910年小説》的一文中説：“1910年的譴責、掲露、諷刺小説……與1907年前的譴責、掲露、諷刺小説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其原本的掲露、譴責、諷刺功能已經基本蛻化、消失。胡適所説“嫖界指南”雖有些誇張，但也並非沒有根據。可以説，1910年的此類小説（如《文明強盗》、《新蘇州》、《新上海》、《女界爛汚史》、《温柔郷》等書所敘述的内容可以用騙、賭、嫖、奸四個字概括之）已經在爲５、６年後“黒幕小説”的出現做了準備、埋下了伏筆”。分析閲讀1911年的此類小説，又一次證實了以上所説是正確的。
　　“黒幕小説”一詞由來已久，但正式出現在1916年10月10日。當時《上海時報》開闢“黒幕專欄”，徴求“黒幕小説”。錢玄同認爲“黒幕小説”的出現是一種“復古”。“黒幕小説”是“淫書者”之嫡系。因此可以説，“黒幕小説”並不是在1916年才出現，而是古已有之。
　　在1872年晩清小説出現之後，到1903年的譴責小説的出現，那是社會的一種進歩，是小説的一種進歩。可惜的是，譴責小説僅是曇花一現。1905年開始，譴責小説就開始流於平俗、内容泛泛、而且沒有什麼藝術特色。此後毎況愈下，掲露日少、譴責日少。借掲露之名，行欣賞之實。從迎合小市民的口味，發展到媚俗，再發展到近於墮落。這是一個發展變化的過程。那麼1910年、1911年只是發展過程的一個段階，不過是一個明顯的、研究者能見到的階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