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向新高度的一個臺階

跨向新高度的一個臺階――《中國近代小説大系》瑣談

劉　徳隆

　　中國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國近代小説大系》（第一輯）是研究中國文学史、中國小説史的最新資料，是跨向新的研究高度的一個臺階。

（一）

　　近代小説研究這一曾是荒蕪的土地，如今已是碩果累累了。以人而論，無論是在中國大陸、還是海峡對面的臺灣，亦或在一衣帶水的日本、大洋彼岸的美國，不同國籍的研究者們的研究成果屡屡見於報刊雜誌之上。以學術討論而言中國大陸上全國性的學術討論會在開封・杭州・廣州・敦煌等處已有多次有益的交流，臺灣從1984年至今亦有政治大學、《聯合文學》、淡江大學擧辧的討論會。以著作而言，中國大陸的《中國近代文藝思想論稿》、《中國近代文學史事編年》、《中國近代文學論稿》、《曾樸研究》、《�自珍研究》……，臺灣的《晩清小説研究》、《晩清小説大系》……，日本的《清末小説閑談》、《清末民初小説目録》……等等。以叢刊雜誌而言，《中國近代文學評林》、《中國近代文學研究》、《明清小説研究》等等相繼出版。特別是日本清末小説研究会主辧的《清末小説（研究）》和《清末小説から》出版至今已達十二年之久，頗得研究者們的青眛。可以説這一研究已應向縦深発展了。
　　上海書店成立了近代文學大系編輯室，負責此事的范泉教授邀請了全國著名的專家參與其事。編委中有季鎮淮、陳則光、王元化等，小説巻主編呉組�、端木�良、時萌，詩詞巻主編錢仲聯，筆記文學巻主編柯靈、張海珊，散文巻主編任訪秋、文學理論巻主編徐中玉，書信日記巻主編鄭逸梅，翻譯文學巻主編施蟄存……。這一與趙家璧主編的《新文學大系》配套的《近代文學大系》使近代文學研究者感到振奮，翹首以待，希望能一睹為快。然而就在此時由鮑正鵠為顧問。王繼権、安平秋、周榕芳、賈植芳、桂曉風、章培恆、蒋孔陽、熊向東為編委的《中國近代小説大系・第一輯》（以下簡称《大系》）已經出版了，這不能不使人感到驚喜。驚的是，此書出版速度快，没有讓人久久等待，没有“千呼萬喚”已出來；喜的是此書内容豊富。全書計劃出書70巻，3000余萬字。如今，収近代小説34種，計 400余萬字的第一輯十一巻，已置於筆者案頭之上。

（二）

　　《大系》的顧問和編委都是研究小説的專家，他們以極大的熱忱致力於這一基礎性的工作是可敬的。
　　中國近代文學亟待研究的問題極多極多。筆者以為目前一個極為重要的工作是了解中國近代文學的実際情況。中國近代文學渉及面之廣、数量之多，遠遠勝於以前各個時期。雖然目前研究工作有較大進展，但人們尚未大量掌握原始素材，應將浩如煙海的原始材料匯集，整理方才有研究的依拠，也才可能得出正確的結論。可惜的是，原始資料難於找尋已為研究工作造成了困難。研究者又缺乏毅力、方法去找第一手材料。以訛傳訛，以別人的結論做為自己立論的基礎，這種研究是可悲的。阿英是研究近代文學的権威，那麼不妨去校勘一下《小説二談》與其母本《中國俗文學研究》，那麼就不難看到《小説二談》中某些文章的結論并不能代表阿英的観点（對此筆者將�文加以討論）。因此，研究近代文學應該盡力去査閲原著，在大量閲讀原著之後，做出自己的結論。
　　《大系》的重要作用就是為研究者提供了這些原著。
　　巴金在《新文學大系・小説巻序》中寫到“有人問：�説的‘新文學作品’是不是也包含着壊的作品？我答道，当然不把壊作品算在里面。我記得一個規律：好作品淘汰壊作品。壊作品即使風流一時，也不會流傳長久，很快就會被讀者忘記。”巴金所説的自然有一定道理。可是一部作品是很難用一個“好”字，或一個“壊”字來概括的。像《紅楼夢》這樣“風流”長久的作品，必竟是極少極少的。而大多数的作品是及時反映作品産生時期社會情況的作品。社會変化了，它的影響就少了，如“傷痕文學”它們并非“風流”永遠。但是能称之為“壊”作品麼？正因為如此，《大系》的“序”中寫到“我們所要注意的，絶不能僅僅是近代文學里的反映了新因素的部分，還必須包括大量存在的，不反映甚或反對新因素的作品。否則就無法看到近代文學的確切樣相。”此説極確。所謂“大系”就是在一定範圍之内，將有一定關係，反映一定深、廣度的作品，聯綴在一起，反映這一時期的文學或社會生活的文學作品的結集。《大系》正是本着這一原則進行編集的。這一点《大系》第一輯中是有反映的。34篇作品中有被人們熟悉的作品，亦有鮮被人所知的作品。我們不能論定其中的作品一定是“好”或“壊”作品，但從其総體而言，它讓人看到“近代文學的確切樣相”，這就到達了編集的目的。

（三）

　　《大系》“凡例”中提到選収作品包括各種題材、流派、主題的小説。其第一輯確是如此。在這34部小説中，有被魯迅所称道的譴責小説，亦有在群衆中流傳的武侠小説；有歴史小説，亦有言情小説，有解放後第一次整理出版的罕見版本的小説，亦有被研究者一再提及，但極少閲讀的狭邪小説。総之從近代小説包含内容來講，《大系》的選収是有独到之處的。
　　《大系》“凡例”又提到，選収作品包括1840年到“五・四”時期，特別注意選収戊戌変法前後至辛亥革命的小説。其第一輯確是如此。在這34部小説中有道光年間産生的作品，亦有刻印於同治年間的作品，有上個世紀末的作品，但更多的是戊戌変法之後和辛亥革命之前的作品。這樣做到“保持近代小説的完整性，又突出近代小説的主要部分”。
　　《大系》選収的又一個特点是對有影響的作家及其作品重点編集，同時又兼顧其它作品。《大系》第一輯中，呉�人的作品占有五巻。與呉�人的全部作品對照，幾乎將其長短篇小説全部都選収了。在長篇小説中《電術奇談》一書没有収選，恐怕是因為這部作品并不是呉�人的創作而是他的譯文；《海上名妓四大金剛》一書作者尚需考証。由此可以看出，《大系》的選収是慎重的。
　　《大系》在選収作品時“盡量採用最初、最好的版本作底本，參照其他有關版本，進行整理、校勘、標点。”仔細閲讀可以得知確是如此。以呉�人作品為例，長篇小説16種，採用《繍像小説》、《月月小説》、《新小説》等等最早刊出的８種，広智本２種、繁華報本１種、剪報本１種、原稿本１種、未説明的２種，其中有些是根據多種版本校勘的。以《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状》為例，《大系》所選與人民文學出版社所選都根據広智書局本，但《大系》又參照《新小説》原刊進行校閲。因此，這兩種版本又有不同，第一回楔子，不算標点與分段，文字就有五處不同。
　　総之，《大系》無論從収選的原則，和採用的版本都是經過認眞考慮，慎重選取的。因此將其作為研究資料無論是研究近代小説的総體情況，還是對毎一部作品進行探討都是可信的。
　　
（四）

　　《大系》的又一特点是：凡原書有眉批、夾注、回批和総批者，悉予保留。這一点對於一般讀者似可有可無，但對於研究者來説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從這些文字中研究者可以了解到作者的心態，了解作者本人對自己的作品的得失的議論，了解作者的欣嘗能力。
　　《大系》保留這些批語給研究者提供了極好的研究材料。以《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状》為例（以下簡称《二十》）。
　　《二十》的版本實在不少，但保留批語的實在不多。據知除《新小説》載45回有評外，僅1906年始広智書局本及1936年大達圖書供應社出版有評。除此之外，《呉�人研究資料》亦將毎回評語収入。《大系》本則不但將回批保留，而且將眉批照録了。從第一回到第七十九回共有眉批 749条。最多的是第五十二回和第六十五回各26条，最少者是第七十五回，僅有１条。從這些眉批中，我們至少看到以下幾点：

　　１．作者寫作態度是嚴粛的。第四回寫到総督的風流曖昧一事，“這些曖昧話，総不宜上嘴”眉批寫到“此是作者自言其宗旨，雖極寫怪現状，而不肯渉及曖昧事也。”（P.24）
　　２．作者對官與賊的評價：作者眉批“是賊是官，眞正咄咄怪事，然而不足怪也。試問：今之官而不賊者能有幾人？”、“不能做官，便要做賊。世上只有官賊兩途，可嘆！”（P.25）
　　３．對官宦書香人家的評價：作品中的我“聽了這話，暗想原來是個仕宦書香人家，怪不得他的夫人那樣明理。”作者眉批“難道仕宦書香人家，便個個明理的，�又錯了。”（P.283）
　　４．了解當時社會的一些生活情況：解釋“東洋照會”時，眉批寫到“二十年前，上海通行日本小銀元也。”（P.70）。寫上海的妓女帶墨晶眼鏡，眉批寫到“光緒壬午、癸未間，上海確有此風。”（P.74）寫乘船需四百文錢時，眉批寫到“此時小洋錢尚値一百有零也。”（P.122）
　　５．呉�人的寫作受到《紅楼夢》的影響：寫呉繼之的父親，眉批寫到“是《紅楼夢》賈政一流人。”（P.196）、“是《紅楼夢》賈政家事一般。”（P.437）
　　６．作者對自己描繪人物語言是以為成功的：“恰是旗人口吻。”（P.44）、“郷老口吻如繪。”、“確是郷愚口吻”。（P.19）“瑣瑣砕砕，是老婦人口吻。”（P.57）“老婦人口吻絶肖。妙甚。”（P.341）
　　７．作者對蘇州人存有偏見： “無端吹了一大篇，眞是蘇州人口吻。”（P.291）“罵盡蘇州人。”（P.295）、“帶罵蘇州人，妙極。”（P.312）
　　８．作者對全書結構是滿意的。在総評中“開巻時幾個重要人物，於篇終時皆一一回顧到，首尾聯絡，妙轉如圜。行文家有神龍掉尾法，疑即學之。”此点，在眉批中亦一一指出。第七回眉批“己忘此吾家千里駒之言耶！”（P.67）是回顧第二回内容。 �外第六十六回眉批“回顧到第六回事”（P.554）、第七十六回眉批“蔡侶笙事在三十四回”、“回顧三十五回事”、“回顧六十五回事，提清眉目。”（P.646）都與前呼應是研究作品結構的材料。

　　総之《中國近代小説大系》（第一輯）已用選収的34部小説，証明了這部大系，確是選収了中國近代這一歴史時期“主要的、有影響的、有代表性的作品”，它使“研究者能�w較方便地得到其所需要的資料。”所以，近代小説的愛好者是歓迎這一大系盡快出版的。
1989年６月上旬於
上海楊浦教育學院

　　附記：
　　筆者在撰寫此文時，請教了《中國近代文學大系》的有關專家：《中國近代文學大系》中的“小説巻”與《中國近代小説大系》有何異同。他的回答是《中國近代文學大系》的特点是“精”、《中國近代小説大系》的特点是“全”。言簡意�，値得品味。此附記一
　　此文寫畢，接王繼権先生信告：《中國近代小説大系・第二輯》中的七、八巻，六月底前可以印成，参加八月下旬在北京的第二届國際書展。第二輯其它幾巻，下半年亦可印成。此附記二。

1989年６月10日晩
（Liu Del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