晩清小説繁榮的兩個重要條件

晩清小説繁榮的兩個重要條件

劉　徳隆

　　關於晩清小説繁榮的原因，魯迅先生、阿英先生等前輩均有精闢的論述。
　　本文試就晩清小説繁榮的條件做一探討。

（一）

　　晩清小説的繁榮爲研究者所公認。
　　所謂繁榮，其表現是多方面的，首先是指小説數量的劇増，其次是小説作者隊伍的壯大，第三是小説的影響擴大，第四是小説理論之勃興等々。
　　單從小説數量而言，晩清小説之繁榮是超過任何朝代的。特別是晩清最後的十餘年時間，其數量増長之快，不能不引起研究者的注意。
　　下列三表，反映出晩清小説數量的大概情況。
　　表一：根據江蘇省社會科學院明清小説研究中心編，1990年出版的《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一書所收入的中國通俗小説數量統計，我國歴代通俗小説計1164部*1，其出版時代如下：

　　表二：根據江蘇省社會科學院明清小説研究中心編，1990年出版出《中國通俗
小説総目提要》一書所收入的中國自1841年至1911年出版小説數量統計，晩清小説歴年出版情況如下：

　　表三：根據日本清末小説研究會編，1988年出版的《清末民初小説目録》和陳平原、夏曉虹編、1989年出版的《二十世紀中國小説理論資料・第一巻》二書，統計出晩清小説刊出情況和晩清小説理論文章刊出情況如下：

以上三表確實從晩清小説數量上説明當時小説繁榮的情況。
　　産生這種繁榮的現象的原因，魯迅有論述、阿英有論述，他們研究的結果令人信服。近年來一些研究者亦不斷地在探索。如袁健、鄭榮編著的《晩清小説研究概説》*2、方正耀著《晩清小説興盛的原因》*3、時萌著《晩清小説》*4、等亦論述了晩清小説繁榮的原因。
　　但是這些原因固然重要，但是缺少必要的條件，小説也無法繁榮發展。在充分肯定前人所分析的原因的基礎之上，探討晩清小説繁榮的條件，並分析這些條件之利弊，無異是重要的。

（二）

　　所謂“晩清”，雖然近代文學研究者常常使用這一個屬於時間概念的詞，但是至今並無一個統一的“定義”。但基本上有兩種理解：一是從1840年到1911年，與“近代” 一詞的概念相近；一是單指清代的最後十幾年（説法不一，或説1902-1911，或説1898-1911，或説1895-1911）。本文所使用的“是指從光緒‘庚子事變’起，至辛亥革命前夕（1900-1912）這十多年間”*5。也就是説，本文所謂晩清小説是自1900始至1911年底的小説。
　　根據前列三表，我們不難看出，這晩清十一年時間，就小説數量而言，又可以分爲三個階段：第二階段，1903年以前；第二階段，1903-1905年；第三階段，1906-1911年。
　　第一階段，毎年平均刊出小説11篇（册），單行本９册。
　　第二階段，毎年平均刊出小説70篇（册），單行本33.7册。
　　第三階段，毎年平均刊出小説163.4篇（册），單行本75.2册。
　　三個階段毎年平均刊出小説數量之比爲：１：3.75：8.36。
　　三個階段毎年平均出版單册小説之比爲：１：6.3 ：14.8。
　　以上現象的出現，可以説就是在晩清小説繁榮的原因的基礎之上，促使小説繁榮的條件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而這個條件是：１．清政府在對待小説的態度上，從査禁，到沈默，到保護；２．小説稿酬的出現。

（三）

　　晩清小説發展的第一個條件是清政府對小説的態度的變化。1900年前，清政府對小説的態度是嚴勵地査禁，1900年之後至1905年之間是沈默，1905年後是保護。
　　1900年之前清政府對小説採取査禁政策。清政府禁書之甚，可謂集各朝之大成。禁書的目的，是爲了清除不利於政府統治的思想。但是“禁書”，並不等於“禁小説”。凡是不利於統治者統治的書，均在被禁之列。小説，並不一定都不利於統治者，但是因爲小説在民間的影響過大，而且難於區分，所以清統治者採取了全部禁止的政策：
　　順治九年(1652年)，清世祖下令：嚴禁“瑣語淫詞”、“違者從重治究”*6；
　　康煕五十三年（1714年），清聖祖下諭：“近見坊間多賣小説淫詞，荒唐俚鄙，殊非正理，不但誘惑愚民，即縉紳士子未免遊目而蠱心焉。所關於風俗者非細，應即通行禁止。”；
　　道光十四年（1834年）清宣宗下諭：“……近來傳奇演義等書，踵事飜新，詞多俚鄙。……如有坊肆刊刻，及租賃各舗一切淫詞小説，務須搜取板、書，盡行銷毀……”；
　　可以説清政府對査禁小説，歴來是不遺餘力的。但是不斷地“禁”，正説明了“禁”而不止。但是這種在高壓下的小説，自然無法“繁榮”了。
　　自1840年至1900年，對小説的査禁並未放松：咸豐元年（1851年）清文宗一登皇位，就下令嚴禁《水滸傳》的流傳，同治七年（1868年）清穆宗下諭嚴禁“邪説傳奇”，三年後下諭嚴禁“坊本小説”，光緒十一年（1885年)、十六年（1890年)、二十六年（1900年）清徳宗一再申明對“造刻淫詞小説”者懲處絶不輕減。
　　光緒二十六年是1900年，在此之後，未見有清政府査禁小説的文字材料。近三百年對小説的態度不可謂不嚴，但一禁再禁，但始終禁而不絶，而清政府本身却已處於風雨飄搖之中了。以上是禁書的大致情況，是禁書階段。
　　政權亦已不保，禁書則已成強弩之末，而�一方――小説理論――則頑強地發展起來：
　　1897年天津《國聞報》發表了《本館附印説部縁起》；
　　1898年《清議報》發表《譯印政治小説序》；
　　這兩篇影響極大的文字可以説是對清政府“禁書”的大膽的挑戰。
　　此後：
　　1902年《新小説》發表《論小説與羣治之關係》；
　　1903年《繍像小説》發表《本館編印＜繍像小説＞縁起》，《新小説》發表《論文學上小説之位置》等々。
　　這些文章已不僅々是對“禁書”的挑戰，而是以其壓倒的優勢，將小説名正言順地捧到了近代文學文體中心的位置之上。
　　在禁止與提倡兩者的闘爭之中，作爲具有實際權力的清政府已處於顯然下風的位置――無論清政府本意如何，不論其它文體的興衰如何，小説這種歴來被中國文人所不屑一顧的文體，已從不登大雅之堂的位置、闖入了文學殿堂。
　　小説理論的日益發展與小説飜譯、創作的實踐相輔相承地發展起來。根據陳平原、夏曉虹著《二十世紀中國小説理論資料（第一巻）》一書的資料編目，自1897年至1905年已發表在《國聞報》、《時務報》、《游戲報》、《清議報》等報紙及各種小説的“序”、“評語”、“弁言”、“跋”等達208篇。與此相呼應的小説飜譯、創作已呈蓬勃發展趨勢。著名的小説雜誌《新小説》、《繍像小説》、《新新小説》、《小説世界》等在此間崛起，著名的小説《痛史》、《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状》、《文明小史》、《老殘遊記》均在這一時期發表。根據日本《清末民初小説目録》的統計，至1905年底已發表的飜譯和創作小説已達535種。
　　不難看出由於清政府自1900年之後對小説理論，小説飜譯、小説創作由査禁政策，逐歩轉向了寛容政策，因此小説便逐漸發展起來。在1903-1905年之間，我們看到小説理論的發展，看到小説飜譯、小説創作數量的増加，但是沒有看到清政府對此表示支持，也沒有看到清政府對此表示反對的文字。因此可以説，自1900年始至1905年清政府對小説的政策是較爲寛容的，是從“査禁”、轉向沈默的一個時期。是沈默階段。
　　沈默並不等於支持。沈默之後必然會有新的動態，要麼再一次採取嚴禁的方法，將已蓬勃興起的小説扼殺，要麼對此表示支持，給豫保護。
　　目前筆者並未見到清政府扼殺小説的文字材料，亦未見到如同禁書時期一樣有清政府對全國小説採取保護性的文字材料。但是却見到了做爲清政府派出機構――蘇松太兵備道發布的一通告示。
　　這一告示全文如下：

欽命二品頂戴　江南分巡蘇松太兵備道　袁　爲給示諭禁事　據職商孟芝煕稟稱：竊職以輸潅文明、開通風氣推小説爲最爰。糾合同志集有成款譯歐美小説中之新奇而宗旨正大者，飜譯成書，増進國民智識，以輔教育之不及。租定上海棋盤街房屋，定名“小説林”，陸續付印，平價出售。誠恐書賈射利飜印或増損字句，改換名目，希圖蒙混，嗣後，凡本社印行，不准他人飜刻。除�稟
商務局憲外，稟求准豫立案出示嚴禁飜印，並請札飭縣廨，一體示禁，並照會
租界領袖、総領事立案，以重版權。並具切結聲明：所著《雙艷記》、《美人妝》、《福爾摩斯再生一案》、《福爾摩斯再生二、三案》等書，委系自行編輯，並無飜印情弊，如有朦混，願甘罰辧等情。各到道據此除批示分行縣廨一體立案外，合行給示諭禁。爲此仰書賈人等一體知悉，毋得將“小説林”陸續所印各書飜刻漁利。如敢故違，一經査出，定行究罰不貸，其各凛遵。切々特示。
光緒三十一年　三月十一日

這一告示，發布於1905年４月15日，刊於“小説林”所出版之書前或書後。
　　現在所知“版權印證”，最早出現在1904年，但並不是小説而是商務印書館出嚴復著述的《英文漢詁》。教科書等書籍的版權問題，亦在此之前有專門告示。唯關於小説版權問題，前此並未見有任何論述。因此可以説，“小説林”所刊之蘇松太兵備道的告示，是中國最早的關於小説版權的官方文件。而此後――1905年後無論什麼出版社出版的小説都開始有版權頁，並且標明“版權所有”、“飜印必究”、“版權之證”、“小説林版權證”等字樣。小説出版社在廣告上也説明了自己對版權的重視。如新世界小説社的廣告。：

新世界小説社敬告著，譯新小説諸君
　　本社見聞狹隘、闕憾殊多。海内通人如有新著、新譯小説願付印行世，請將稿本寄來（譯稿附原本）。譯、著諸君欲得何種權利，務請於寄稿時詳細開明，當由本社総編纂選定。付印小説版權概歸本社。未入選者，即照原信地址、姓氏於一月内寄還，決不遲誤。特此廣告。

這一廣告強調了“小説版權概歸本社”，儻無官方保護，豈不成了一句空話？
　　上海，是中國近代小説出版最多的地方，原因固然種々，但筆者以爲蘇松太道的這一布告，是爲小説出版創造了極爲有利的條件。假如説小説理論的發展是爲小説繁榮鳴鑼開道的話，那麼它僅是能開羊腸小道，而政府的保護才是眞正地在爲拓寛這一道路而起關鍵作用的一環。
　　正因爲地方政府保護了小説版權，所以自1906年始，小説數量大増，那麼做爲1906後的第三階段也就能尋出其根源來了。

（四）

　　晩清小説繁榮的又一個條件是晩清小説稿酬的出現。
　　這一問題，近代文學研究者已多次提及，“‘新小説’家創作小説，可能爲了高尚的政治，也可能爲了並不怎麼高尚的金錢。”*7“由於社會變革的需要，小説地位的提高，以及科擧制度的廢除，稿酬制度的建立等多種原因，促使一批知識分子走上了小説創作的道路……”*8
　　中國的稿酬制度起於何時，目前尚無研究定論。但是“潤筆”之類，給文章作者饋贈物品及金錢却是古已有之，可是，這種“潤筆”尚與小説無直接關係。
　　“清末西風東漸，始有報紙公開發行。當時向報館投稿，須附廣告費”、“上海《申報》創刊後，刊出《本報條例》，其中有兩條登報免收廣告費的規定：‘一，如有騷人韻事，願以短葉長篇惠教者，如：天下各名士的竹枝詞和長歌紀事之類，概不取値；二，如有名言�論，實有益於國計民生、地利水源之類者，上關朝廷經濟之需，下體小民稼穡之苦；附登斯報，概不取値。”*9《申報》創刊於1872年，可見在當時並無稿酬可言。一直到民國初年“報酬辧法大都是只贈送本刊若干�，有的還要作者自己拿出錢來做印刷費……鼎々大名的《新青年》，從後代人看來，當然是頭等權威性雜誌，大約付很高的稿酬�！殊不知，大大不然， ……《新青年》是無稿酬的。《晨報》副刊多不過一字一、二厘罷了。”*10 《新青年》創刊於1915年，《晨報》創刊於1916年。從1872年的《申報》到1916年的《晨報》，我們不難看出，從晩清到民國初年，報刊雜誌的稿酬是從無到有在逐漸變化。然而就在這一階段，發表小説而得到稿酬已率先出現。
　　《新小説》創刊於1902年，它的《本社徴文啓》上明確地將徴文分爲兩類：第一類，章回小説在十數回以上者及傳奇、曲本在十數齣以上者：
自著本甲等，毎千字酬金　四元
自著本乙等，毎千字酬金　三元
自著本丙等，毎千字酬金　二元
自著本丁等，毎千字酬金　一元五角
譯　本甲等　毎千字酬金　二元五角
譯　本乙等　毎千字酬金　一元六角
譯　本丙等　毎千字酬金　一元二角
　　第二類：其文字種別如下：一．雜記，二．笑話，三．遊戲文章，四．雜歌謠，五．燈謎，此類投稿，恕不能編奉稿金，惟若録入本報某號，則將該號之報奉贈一册，聊荅雅意，其稿無論録與不録，恕不交還。
　　《新小説》的徴文啓，明白地説明了：一．作爲一種文體的小説，已脱離了被査禁的地位，而與其它文體一樣，光明正大地登上了文學舞臺。非但如此，其受到的重視程度，遠々地超過其它文體。二．作爲刊登於《新小説》雜誌的各種文體的文章，只有小説的創作和飜譯，才能使著、譯者在經濟上得益。
　　將1902年創刊的《新小説》與1872年創刊的《申報》、1915年創刊的《新青年》、1916年創刊的《晨報》相對照可以明顯地看出，到了晩清，從事文字寫作的人，只有寫作小説和飜譯小説才能從經濟上得益，這不能不是小説寫作考慮的一個條件。
　　那麼實際状況又如何�？當時小説作者創作的動機究竟是什麼�？自然，不能排斥其它種々原因，但不能不看到，小説稿酬是促使一些作家從事於小説創作和飜譯的直接條件。
　　連夢青爲何寫作小説？
　　“連既抵申……資裝盡失，實無力生活於上海。且性又孤介，不願受人資助。時商務印書館刊行小説月誌，名《繍像小説》。連經人介紹，售稿與之，毎千字酬五元，連乃開始其筆墨生涯，作一小説，名《鄰女語》，……。”*11
　　劉鶚爲何寫作小説？
　　“連（夢青）賣文所入，仍不足維持其菽水所需。”劉鶚“知其（連夢青）耿介，且也知其售稿事，因草一小説稿贈之。連感先君（劉鶚）意，不得不受，亦售之於商務。”*12
　　筆者並不排斥連夢青、劉鶚思想中有其創作小説的根本動機，也不排斥社會對他們小説創作的影響。但也同樣應看到，小説稿酬的出現，是使連夢青、劉鶚執筆的最直接的條件。如果不是有小説稿酬，連夢青必然會爲了謀生，�有其它所爲，而劉鶚又絶不會用小説來爲國家和個人“哭泣”了。
　　飜譯和創作小説是否從經濟上得益？
　　評論家是這樣認識的“以三、四萬言，二、三萬言爲便，不假思索，下筆成文，十日成册，貨之書肆，嚢金而歸。從此醉眠市上，歌舞花叢，不須解金貂，不患乏纒頭。誰謂措大生計窮迫者？此所以歳出有百數也，是亦一大可異者也！”*13“譯者彼此重複，甚有此處出版已累月，而彼處又發行者，名稱各異，黒白混淆，是眞書之必須重譯，而後來者果居上乘乎？實則操筆政者賣稿以金錢爲主義，買稿以得貲爲盡義務……”*14
　　這種“十日呈功，半月成册“、“各稱各異，黒白混淆”的現象出在1908年前後，可見稿酬的刺激確是使作者樂於從事小説創作和飜譯的條件。
　　小説創作者及飜譯者的確切收入目前尚難於了解，但是，從一些零量材料中可以大致推算，得出結果。
　　呉�人1866年生，“十七歳至三十一歳，在上海江南製造局當雇員，月薪僅得八元。”*15 1906年出版的《恨海》，“僅十日而脱稿，未嘗自審一過，即持以付廣智書局”*16，《恨海》約五萬字。按最高稿酬爲200元，最低爲75元，無論如何與在上海江南製造局當雇員時不可同日而語。“三十八歳至四十五歳，是呉�人的黄金時代，在七、八年時間内……完成了長篇小説近二十部，短篇小説十幾篇……”也就是説自1903年至1911年左右呉�人創作小説 1,500,000字左右，其稿酬收入是驚人的。
　　李涵秋自1906年開始寫作小説，至1924年共計完成1,000萬字，儻計算到1911年完成300萬字，毎年完成50萬字。其稿酬收入又應如何計算？
　　飜譯大家林琴南的稿酬收入，則更不同於一般。林�“毎天工作四小時，毎小時譯1,500字，有人形容其譯筆之快是‘耳受手追，聲已筆止。” “那時的稿酬，一般毎字二，三元，惟有林�的譯作，商務却例外地以千字十元給酬，來者不拒，從不挑剔。”*18 也就是林�當時一個小時的收入，可超過呉�人當雇員時一個月的收入。
　　正因爲小説稿酬的出現，使不少能�w寫作的人，試着走向寫作的道路。如晩清在上海行醫的陸士諤，在行醫的同時寫小説、開書舗，計寫有小説五十多部。雖然對他的創作目的目前尚無人去探究，但筆者以爲絶無法排斥其目的之一是爲了得到經濟利益――稿酬。
　　中國的文人是恥於談錢的，因此很難從這些小説作者本人的文字中去發現他寫作的目的是爲了得到稿酬。可是旁觀者清，他們毫不留情地指出：“昔之爲小説者，抱才不遇，無所表見，借小説以自娯……今則不然，朝脱稿而夕印行，一刹那間即已無人顧問。蓋操觚之始，視爲利藪，苟成一書，售諸書賈，可博數十金，於願已足，……”*19這里明明指出寫作者的“願”――寫作目的，是爲了“博數十金”――得到稿酬。
　　試想一下，中國歴代文體的發展，中國文人獲得知識的來源，又有多少與小説的寫作有關�？儻若當時沒有小説稿酬，那些從小習誦《論語》、《孟子》的文人，那些熟讀李白、杜甫詩作的文人，完全可以從古訓中去尋找他們救國救民的方案；用詩、詞、曲、賦去發洩他們對社會的不滿，去�撃政治的腐敗。可以斷言，儻無寫小説可以得到稿酬這一條件，連夢青爲了生活，絶無閑暇去寫作《鄰女語》，劉鶚資助連夢青的亦絶不會是流傳於世的《老殘遊記》。
　　仕途無門，唯有已小説爲生活之路，即可發揮文人寫作的特長，發洩對社會的不滿，又可有利可圖，這就是創作小説繁榮的原因之一，而稿酬的出現，是這繁榮的不可或缺的條件，這一點怎能否定�？

（五）

　　晩清小説的繁榮原因很多，但是儻無小説版權受到保護，儻無小説稿酬的出現這兩個條件，那麼小説數量就不可能有如此發展。但是也不能不看到，正是小説稿酬的出現，其客觀上又造成了作品的粗枝濫造現象，“最可恨者，一般無意識之八股家，失館之餘，無以謀生，乃亦作此無聊之極思，東剿西襲，以作八股之故智，從而施之於小説，不倫不類，令人噴飯。其猷黠者，稔知譯書之價，信於著述之稿也，於是閉門杜造，面壁虚構，以欺人而自欺焉。”*20 “雖明知癡類百出，亦無暇修飾，甚有草創數回即印行，此後竟不復續成者，最爲可恨。雖共推文豪之飮冰室主人，亦蹈此習，他何論焉。”*21 因此當時的評論家發感慨到“若今之作者率爾操觚，十日五日，便已成篇，天機既已汨沒，安有佳製。文字遺漏，錯簡百出，自誇其神速，而不知全屬糟粕。”*22 稿酬出現後消極的一面也就非常明顯了。�

1990年７月31日於
楊浦教育學院

注
１）《中國通俗小説総目提要・編輯説明》中説該書“共收小説1160部。”但實際爲1164部。
２）袁健、鄭榮《晩清小説研究概況》。天津教育出版社出版1989年７月第１版。
３）方正耀《晩清小説興盛的原因》。《社會科學戰綫》1989年第１期。
４）時萌《晩清小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６月第１版。
５）時萌《晩清小説》p.1。
６）本文有關清代禁書情況均録自安平秋、章培恆主編的《中國禁書大觀》。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1990年３月１版。
７）陳平原《中國小説敘事模式的轉變》p.156。
８）裴效維《近代小説的繁榮和貢獻》。《中國近代文學百題》p.217。
９）陳球《漫談廣告和稿酬》。1898年10月10日《團結報》。
10）舒蕪《稿酬與署名》。1989年５月30日《光明日報》。
11）12）劉大紳《關於老殘遊記》。《劉鶚及老殘遊記資料》p.392。
13）14）觚菴《觚菴漫筆》。阿英《晩清文學叢鈔・小説戲曲巻》p.433。
15）17）裴效維《呉�人及其＜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状＞》。《中國近代文學百題》p.243。
16）魏紹昌編《呉�人研究資料》p.326。
18）鄭逸梅《書報舊話》p.30。
19）21）寅半生《小説閑評・敘》。阿英《晩清文學叢鈔・小説戲曲巻》p.467。
20）新庵《海底漫遊記》。陳平原、夏曉虹編《二十世紀中國小説理論資料（第一巻）》p.257。
22）眷秋《小説雜評》。阿英《晩清文學叢鈔・小説戲曲巻》p.447。

（Liu Del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