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小説第21号 1998.12.1

劉鶚與太谷學派關係考辨

方　寶川

　　劉鶚是太谷學派三傳的重要人物，晩清著名的具有多方面學識環才能的學者。他一生從事的主要實業活動，雖大都以失敗而告終，但他的經濟思想却頗有先見之明。不經意而寫的《老殘遊記》，又成了晩清最有特色的小説之一。
　　劉鶚（1857-1909年），原名夢鵬，一作孟鵬，譜名震遠，字雲摶，一作簣湍，後來自己改名鶚，又字鐵雲等。原籍江蘇丹徒，寓居淮安。綜觀劉鶚一生的思想與行事，主要受兩個方面的影響：一是早年隨宦其父劉成忠，趨庭所得，家學淵源；二是拜從李龍川先生，受太谷之學，奠定了人生觀的根基。目前，學術界已基本上取得了一個共識：要研究劉鶚的思想根源，就必須探尋太谷之學的内涵與本質，從而也必須辨明劉鶚與太谷學派的關係。關於前者，學術界已有了一些可喜的成果；而後者，雖也有了專論的文章，但尚未見到全面的論述，可商〓之處，更是在所難免。本文擬就劉鶚與太谷學派關係的三個問題，略作考辨，以就正於方家識者。

一、劉鶚與李龍川的關係及「愚園雅集」前的部分活動問題

　　李龍川是太谷學派的二傳之一、南宗的創始人。劉鶚系龍川弟子之一。現存記載劉鶚拜從李龍川的史料，主要有三：
　　其一，劉鶚的自述。其《芬陀利室存稿》第一首《述懷》詩云：

　　余年初弱冠，束修事龍川。雖未明道義，灑掃函丈前。無才學干祿，乃志在聖賢。相從既已久，漸知叩兩端。孔子號時中，知時無中偏。萬事譬諸物，吾道爲之權。得權識輕重，處久循自然。因物以付物，誰爲任功愆。此意雖淺近，眞知良獨難。靈臺有微滓，一跌千仭淵。

該詩詩意明了，頗易理解。先師劉〓孫教授據「余年初弱冠，束修事龍川」推證，劉鶚是在光緒二年(1876)二十歳時，第一次謁見并擬拜李龍川的。此外，《老殘遊記》第九巻七絶六首中的第一首：「曾拜瑶池九品蓮，希夷授我指元篇。光陰荏苒眞容易，回首滄桑五百年」和第四首「石破天驚一鶴飛，黒漫漫夜五更雷。自從三宿空桑後，不見入間有是非」兩絶，意境含蓄，用典深僻。劉大紳解釋曰：第一首「述自己從龍川受學，得明至理，曾幾何時，已光陰不在」*1。第四首「述太谷之學，絶世不羣，如長夜驚雷，震醒迷夢。自己從龍川得受以後，已瑩明朗照」*2。
　其ニ，謝逢源編撰的《龍川夫子年譜》，記載了劉鶚拜從和隨侍龍川先生事三處。即：光緒八年（1882）條云：「秋，張國英請遊上海。丹徒劉鶚來」。光緒十年（1884）條載：「四月，率陳士毅、黄葆年、謝逢源、黄木犀、劉夢熊、劉鶚、趙成、拱銓遊上海，寓西中和里」。光緒十一年（1885）條在回顧龍川一生事跡時云：「師在滬以西法照相二：一燕居，葵扇葛巾，神氣淵穆。侍者陳建安、顔實甫、趙伯言、劉雲摶及逢源六人……」此事雖未具體系年，但結合上條所載，當是光緒十年（1884）隨侍上海時之事。因此，《龍川夫子年譜》所載，實際上僅有光緒八年和十年的兩件事。
　　其三，劉〓孫《鐵雲先生年譜長編》光緒六年條載：據劉鶚繼室鄭安香回憶説：「老祖自己説：曾經三次謁見龍川先生，第一次在揚州，第二次在泰州，二十四歳那年，即第三次，才在揚州拜從。同時拜門的有毛實君。在同門弟子中當時年紀最小，因此曾刻了一方「如來最小弟子」的圖章」。
　　綜合考察上述記載，有以下三處未能相符：第一，據《龍川夫子年譜》的編修體例，凡在某年條寫明某某「來」或「來遊」，并緊接着就對此人略加介紹者，即説明此人於本年正式成爲及門弟子。由此推證，劉鶚應該是在光緒八年（1882）正式拜從李龍川的，是年劉鶚二十六歳，而《鐵雲先生年譜長編》則説是二十四歳正式拜從。第二，《鐵雲先生年譜長編》所説的「同時拜門的有毛實君」。《龍川夫子年譜》光緒九年（1883）條曰：「六月，豐城毛慶蕃來。……慶蕃字實君，官戸部員外郎」遲於劉鶚一年拜從。第三，《鐵雲先生年譜長編》所載的三次謁見龍川先生之事，《龍川夫子年譜》皆無記載；而《龍川夫子年譜》所記的拜從和隨侍兩事，《鐵雲先生年譜長編》亦未敘及。
　　王學鈞先生《劉鶚＜題愚園雅集圖撫本後并序＞考辨――劉鶚與太谷學派之關係》一文曾提出：「劉鶚一生只見過李龍川三次」*3。其所指的「三次」，即劉鶚《述懷》詩提及的光緒二年（1876）和《龍川夫子年譜》所載的光緒八年（1882）和光緒十年（1884）。劉鶚一生僅見過李龍川三次〓？從現存的史料來看，當絶不止三次。如果將《龍川夫子年譜》和《鐵雲先生年譜長編》所載合並計算，劉鶚謁見龍川先生就有五次。〓據《劉氏家譜・劉成忠傳》説：劉鶚父親劉成忠「歿於光緒九年（1883）十一月二十三日酉時」*4。次年（1884），劉鶚丁憂回淮安。光緒十一年（1885）年初，赴揚州，住其姑母卞氏家。一邊挂牌行醫，一邊從龍川先生受學。王學鈞《「二巳傳道」考辨――劉鶚與太谷學派關係論考之一》説：「《鐵雲先生年譜長編》在光緒十一年乙酉條下記有：「去揚州，從李龍川受學」一語。此語所據材料是劉大紳《關於老殘遊記・七》「新年後，先君遂去家之揚州，依戚卞氏。不得志，且無以爲生，乃懸壷爲人治疾，依然門可羅雀也」。這也就是説，劉大紳并未提到劉鶚在揚州「從李龍川受學」」*5。實際上，王學鈞也只看到《關於老殘遊記・七》，而未注意到《關於老殘遊記・六》中：「先祖既歿，先君以事赴揚州，受學龍川」這段話。所以《鐵雲先生年譜長編》的有關記載，并非沒有根據。這説明劉鶚在李龍川去世的那年年初，尚在揚州謁見受學一次。加上上述五次，已知即有六次了。因此，劉鶚《述懷》詩中才會有「相從既已久，漸知叩兩端」之語。否則，則難以理解。
　　劉鶚在龍川弟子中的地位如何？這也是學術界長期關注的一個重要問題。光緒二十八年（1902）十月十七日，劉鶚《致黄葆年》信中有以下這段話：

　　竊憶夫子主雲溪家時，坐客房之里室，宣巽二之旨曰：「將來天下，二巳傳道」。是日也，侍坐者，公及弟及雲溪夫人、小寶四人，皆巳年生人也。爾時私用自負，至今日者，更有不容推言委也已。*6

這段話，後多被學術界引用推證劉鶚是李龍川生前指定的傳人之一的根據。其實，事實之眞相及眞實之涵養，尚很難考清。
　　首先，劉鶚此次隨侍的時間不能確定，地點則只知在雲溪家中。雲溪爲何人？家又在何地？亦未見有人考明。王學鈞是第一位對此作出考辨者，其《「二巳傳道」考辨――劉鶚與太谷學派關係論考之一》説：

　　在李龍川的諸弟子中，査不到叫「雲溪」的人。但有一位「雲漢」，即張國英字雲漢，官上海提督。不能排除如下的可能性：或者是張國英還有一字是雲溪，或者是劉鶚在信中誤「漢」爲「溪」，或者是繁體手書「漢」與「溪」兩字字形相近過録時誤「漢」爲「溪」，也可能是《龍川年譜》所記誤「溪」爲「漢」。之所以列出這些可能性，是因爲要滿足劉鶚與黄葆年一同侍奉李龍川，且地點在「雲×」（雲漢或雲溪）家這些條件，在劉鶚正式拜從李龍川後，只有唯一的一次機會。這就是光緒十年（1884）四月李龍川應張國英邀請，率黄葆年、劉鶚等諸多弟子遊上海，且住張國英府中這一次。
　　……而所謂「竊憶夫子主雲溪家時」即爲此時此地，非此莫屬。

王學鈞作了如此詳細的考證，列擧了四種可能性，從邏輯上推理，的確頗稱嚴密，很可能其中有一種即爲事實之眞相。但是，研究歴史，應當嚴格遵循無證不信的原則。《龍川夫子年譜》全譜僅二萬字左右，則記録了李龍川七十八年的生平事迹，因此不可能事事具載，弟子悉數著録。據説，龍川弟子甚多，而見於其年譜所載的只有五十人。目前已知的就有：《點紅軒詞草》的作者劉〓芬(劉鶚從弟，字夢蓮)，以及黄葆年《黄氏遺書》所提到學派同學中的「竹山顔子」、「泰州宮子、盧子、方子」、「眞州方子」、「揚州呉子」、「丹徒李子」、「靖江方子」、「太平二崔子」、「揚州張子」、「宿遷楊子」等等，均未見於《龍川夫子年譜》所載。所以，在尚未找到令人信服的確鑿史料印證之前，似不宜過早作出「雲溪」即「雲漢」之誤，時間即爲光緒十年（1884）劉鶚隨侍龍川先生於上海住張國英府中這一次等「非此莫屬」之類無可置辯的結論。
　　其次，李龍川「宣巽二之旨」中的「二巳」，究竟指誰？自劉鶚開始的劉家三代以及大部分研究者都認爲，「二巳」是指承傳龍川道統的二位巳年出生的人，也就是出生於乙巳年（1845）的黄葆年和出生於丁巳年（1857）的劉鶚。王學鈞則根據太谷學派發展的實際情況，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認爲「二巳」是指同生於乙巳年（1845）的黄葆年和蒋文田*7。然而，現已考明，蒋文田并非生於道光乙巳年（1845），而是道光癸卯年（1843）*8。故「黄、蒋」之説，不能成立。如果根據太谷學派三傳弟子的實際情況推論，「黄、劉」之説，亦不能令人完全信服。《龍川夫子年譜》載：李龍川曾遺命：「吾門有建安，則子弟日親。有錫朋，則講學益明。又曰：子明好學，可爲教授也。石溪通變，可使四方也」。又載龍川曰：「吾昨夢錫朋著緊衣，予一鉢，懷之，不得。建安衣寛博，鉢入懷，即墜地。石溪手一鉢而無衣。異哉！」諸此表明，李龍川生前已擬定由陳建安、黄葆年、蒋文田、謝石溪等四人來承襲衣鉢，絲毫沒有提及劉鶚。《龍川夫子年譜》及李龍川的著述中，未見有對劉鶚的評價。劉大紳《關於＜老殘遊記＞・附言》説：劉鶚拜從李龍川時，曾被授記「超凡入聖」之訓言。太谷學派收徒時所用之訓言，大抵均四字。常用的依次有「超凡入聖」、「希賢希聖」、「福慧雙修」、「同入桃源」四種。據説「超凡入聖最高，一代不過一二人，能得此訓語者，多聰明特達之士」*9。就此而言，當初李龍川對劉鶚的評價確實甚高。但是，劉鶚從弟劉〓芬則説過：「龍川夫子謂二哥曰：「滿面紅光如雷部神，急宜早自警悟」」*10。又可見李龍川對劉鶚的處世、性情有過看法，并予提醒。所以，他不大可能指定劉鶚爲傳人之一。造成劉鶚誤會的原因，當在於本人恃才自負。據目前已知的資料看，在李龍川遺命承衣鉢的四人中，除黄葆年一人爲巳年出生外，其余的謝逢源生於道光丁酉年（1837），蒋文田生於道光癸卯年（1843），陳建安（名士毅）則生年不詳，所以僅黄葆年可以肯定爲「二巳」之一。〓一「巳」，有指陳建安的可能性。因爲除上述龍川先生遺命之外，龍川晩年出遊，均率陳建安爲首席弟子同往，又多次命其外出傳道。惜建安於龍川逝世後一年亦歿，在後來的學派活動中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故很容易被人忽略。當然，這也只能是一種推測，在尚無確切的文獻佐證之前，未敢臆斷。
　　王學鈞還根據劉鶚《題愚園雅集圖撫本後并序》中：「龍川夫子上升於□□歳之冬」卒年原空二字推論得出兩點：「第一，劉鶚根本不知道李龍川卒年；第二，他也不知道李龍川臨終的遺命，因而無從知道黄葆年｢驅馳於外｣所完成的使命｣*11。并進而指出：在李龍川歿後至光緒二十八年（1902）「愚園雅集」前的這十七年間，「并非如劉鶚《題序》所説：「弟子東西南北，飄泊於天一方」，而是并未間斷活動。只是這段時間正是劉鶚致力於治河、興辧實業和庚子賑難諸事業，對學派活動未參加也不清楚罷了」*12。諸此結論，亦未敢苟同。
　　首先，劉鶚在《題序》中，緊接着「龍川夫子上升於口口歳之冬」之後，又寫道：「三年心喪畢〓，弟子東西南北，飄泊於天各一方。歴十有七年，歳在壬寅……」如果劉鶚在寫作該《題序》之時，根本不知道李龍川的卒年，那就不可能寫出「三年」和「十有七年」這兩個確切的年數，更不可能知道比年〓更具體的「冬季」。愚見以爲：劉鶚《題序》原缺二字的原因有二：其一，即《鐵雲先生年譜長編》所説：「後敘草稿二字原空，大概是寫時未計算」；其二，「古人有避諱而故意缺字不寫的習慣，此可在一些家譜中找到許多旁證。李龍川歿於光緒乙酉年（1885），而《鐵雲先生年譜長編》在光緒十三年丁亥（1887）第４條記曰「李龍川逝世」。又在光緒二十八年（1902）第12條過録劉鶚《題序》原文時，補作「龍川夫子上升於丙戌之冬」，此均系先師當時眼力不濟，未査核年表，口頭推算所致誤，與劉鶚無關。
　　其次，劉鶚所云「弟子東西南北，飄泊於天各一方」。并非意味是劉鶚認爲在這十七年間，龍川弟子們已間斷了學派的活動。此類的話，不僅出於劉鶚之口，一直致力於學派活動的蒋文田等人均説過。如蒋文田《寄毛實君書》曰：「近者羣賢散處，天各一方」*13。其實，此話的涵義是龍川逝世後，門弟子爲了各自的事業和學派南北合宗的活動而奔走四方。他們之間并未間斷聯絡，而是爲了一個相同的目的，經常「往來贈答，惠我好音，示我周行」*14。所以才有後來的「牧馬歸羣」之説。
　　再次，劉鶚也不例外，他在此期間，除了致力於治河、興辧實業和庚子賑難諸事業之外，與太谷學派同學的往來并未間斷。況且他的所作所爲，亦旨在實踐太谷學派的「養民」主張，與其他同學的活動殊途而同歸。誠如劉大紳《關於老殘遊記》所説：劉鶚拜從龍川之後，「入仕及棄官服賈，仍無日不爲學」。「投效河工、實出於悲憫一念，初非家食不足也」。「即抱飢溺胞與之懷，以養天下爲己任」等等。當然，很多人已經注意到，《鐵雲先生年譜長編》很少有這十七年間劉鶚與學派同人交往的記載。究其原因，當是該譜的主要史料依據僅有劉鶚的《芬陀利室存稿》、《抱殘守缺齋遺詩輯存》，鄭安香的回憶，劉大神的《關於老殘遊記》以及羅振玉的《五十日夢痕録》等。其中劉鶚詩作僅殘存五十二首，而鄭安香是在光緒二十六年（1900）才嫁給劉鶚，劉大紳光緒十八年（1902）時，才十五歳，羅振玉又非太谷門人。所以，他們均不可能對劉鶚這十七年間與學派同人的交往有直接的深入了解。光緒二十八年（1902）以後的情況則大不一樣，有了劉鶚「壬寅」、「乙巳」、「戊申」三年的日記殘稿爲根據（詳細情況，待以下論述）。但盡管如此，只要結合其它史料，悉心爬梳，尚可窺見一斑。
　　例如：劉鶚在壬寅年（1902）十月《致黄葆年》信提到；「上海雖有數十日之聚，所議論者，觀劇而已，看花而已。濟南相聚多日，亦所談者，公之吏治，弟之河工而已」*15。所謂「上海之聚」的時間，已不得而知。「濟南相聚」，當爲光緒十六年（1890），劉鶚被山東巡撫張曜咨調辧理山東河務之時。時距龍川先生去世已五年，雖未深談學派活動諸事，但也不至於毫無提及龍川去世之事及黄葆年爲官山東的使命。
　　再如：黄崖孑遺領袖朱玉川《養蒙堂遺集》巻四有《贈別劉君雲摶南歸》詩二首。云：「莫道當年是與非，時移地別任爲之。若非了却周南義，入世休言涅不緇」「白雲一片上揚州，舊雨新晴動客愁。〓突泉邊亭子在，何時攜手再同遊？」後者主要是抒離別之嘆，前者説的還是學派修身教言。此次濟南相會、同遊〓突泉的時間，詩中未言明。但是，《養蒙堂遺集》巻四詩作部分，是以系年先後編排的。該詩列於《甲午仲春赴濟南有感》、《甲午春暮訪王君顯於徐州途次有感》之後，《自濟南旋里途中口占并序》之前，按理是作於光緒甲午年（1894）。據《鐵雲先生年譜長編》載：是年春，劉鶚「來濟接眷回淮」。有機會與朱玉川相會濟南。劉鶚當時肯定也會有贈答之作。可見劉鶚此間不僅與學派南宗同學有往來，與學派北宗孑遺亦有交遊。
　　又如：《鐵雲先生年譜長編》光緒二十二年（1896）第３條載：劉鶚「在京邸賦《春郊即目》詩二首，抵滬，南友多與唱和。……毛實君（慶蕃）、黄錫朋（葆年）、羅式如（振玉）諸人唱和六首」。同年第５條又載：「八月至上海嫁女。以長女儒珍嫁黄葆年次子壽彭」。同年第６條又載：「遣次子大黼赴山東從黄葆年讀書」。光緒二十六年（1900）第８條載：爲「次子大黼娶毛氏婦」。即娶毛慶蕃的女兒爲次〓婦。
　　由上可見，在李龍川逝世至光緒壬寅年（1902）「愚園雅集」的這十七年間，劉鶚并非完全間斷了與太谷學派南北同學的聯係。其中與黄葆年的關係，頗稱密切。儻若劉鶚「對學派活動既未參加也不清楚」，那麼就很難理解光緒二十八年四月二十五日會突然「應實君之約」*16至愚園集會，而後又作出負責提供日後歸羣草堂主要活動經費的決定。

二、劉鶚與黄葆年、蒋文田的關係問題

　　黄葆年、蒋文田與劉鶚同爲龍川及門弟子，後承襲學派南宗遺鉢，又合南北二宗成了學派三傳傳人。以上已經提及在「愚園雅集」之前劉鶚同黄葆年的關係。歸羣草堂建立之後，劉鶚成了其經費的最主要資助者之一，遂與黄葆年等有了更多的聯係，但也日漸産生分岐。主要原因在於黄葆年等對劉鶚的品行與事業，未能充分理解。甚至還有人認爲劉鶚的所作所爲，有背於太谷學派的基本教義。劉鶚雖然生性不羈，但劉大紳《關於老殘遊記・三》説：劉鶚「平時所與往還，雖交遊遍天下，而眞相得者，惟黄、蒋兩先生，同學兄弟也。……黄先生規先君，謂自遣無如談道。蒋先生偶規先君，亦措詞委婉。故於黄、蒋兩先生，則敬而愛之，稱之謂先生，而不肯以雁行齒」。讀劉鶚「壬寅」、「乙巳」、「戊申」日記，所記學派同人大都直呼名號，僅對黄葆年、蒋文田二人，除少數簡稱「黄、蒋」，或「黄公」、「蒋公」之外，其余均尊稱曰「先生」。
　　目前，學術界研究劉鶚與黄葆年的關係，主要的依據就是劉鶚於壬寅年（1902）十月十七日《致黄葆年》的信：

錫朋三哥親家執事：
　　屡奉手書，皆以不謹小節，曲爲原諒。諒之者，冒力之也，敢不勉諸？聞諸夫子云：「君子和而不同」。毎蒙不以強同苦我，其知我者矣。弟與諸君子殊途而同歸，必不能共轍也。……來示云：公力於内，弟力以外，「同爲空同之子孫，同培古今之道脈，同身同命，海枯石爛，無有二心。不以形迹拘，更不以它端爲疑也」……弟與公所可同信者也。弟之所爲，幾無一事不與公相反。然至於所以爲，竊又自以爲無一事不與公相合也。……故謗言滿天下，不覺稍損；譽言滿天下，不覺稍益。惟一事不合龍川之法與公所爲，輒怏怏終夜不寐，改之而後安於心。此又不足爲外人道者也。弟之與公，其所同者志也，所不同者學與養也。……同門諸弟子，愛弟者皆矣，諒弟者多矣，知弟者鮮矣。至於知弟而又深信不疑者，惟公一人而已。……聖功大綱，不外教養兩途。公以教天下爲己任，弟以養天下爲己任。各竭心力，互相扶掖為之，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同爲空同之子孫，同培古今之道脈，同身同命，海枯石爛，無有二心。

概而言之，該信的主要内容與目的有三：一、對太谷學派同人責難的辨白；二、闡述自己對太谷之學的理解，與黄葆年所不同者學與養，故所作所爲，旨在與之分任教養二途；二、表明了對太谷學派事業至死不變的忠心。該信顯然是爲復黄葆年來函而作。黄葆年原信已佚，内容不得其詳。但可從劉鶚此信所引的黄葆年「不以形迹拘，更不以它端爲疑也」諸語，以及劉鶚自言「至於知弟而又深信不疑者，惟公一人而已」等推知，當時黄葆年對劉鶚行事雖有異議，規勸之語氣則甚爲委婉，承認只有形迹之別，而無本質之分，説明了二人之間的分岐尚不會太大。壬寅之後，劉、黄的矛盾，有了日趨激化的迹象。例如：劉鶚《乙巳日記》「二月二十一日」條載：「爲大黼出洋事與黄三先生辨（辯）論四點鐘之久」。大黼系劉鶚次子，黄三即黄葆年。據蒋文田《寄黄錫朋書（三）、（四）》等得知*17，歸羣草堂建立之後，黄葆年在學派内部甚爲威嚴，同門中，除了蒋文田，無一人敢當面與黄葆年言不是，而劉鶚却如此頂撞了黄葆年。又如：光緒三十四年（1908）初，清政府下令緝拿劉鶚的消息傳出後，劉鶚於《戊申日記》「正月十三日」條記曰：「先是十一日月三自蘇州來，傳海陵示文，勉以自責。文云：「蒙難艱貞，負罪引慝，君子之所與也。怨天憂人，倒行逆施，君子之所不與也。鳴呼！豈獨君子不與也哉，天將厭之矣」謹拜受命」。所謂「海陵示文」，即黄葆年示文。劉鶚出事後，黄葆年又對門弟子説：「劉鐵雲誤於成家學道，兩事雙全。現在道既未成家又何如？汝等不可不〓緊醒夢也」*18。所云已不再是什麼形迹不同，而是無法同歸了，語氣也已十分嚴〓了。
　　盡管劉鶚與黄葆年的分岐日漸加深，但他們的日常交往，尚很密切。如：光緒三十一年（1905）三月，黄葆年曾爲劉鶚次孫取名晨孫。五月初，劉鶚又專門偕喬樹木冉往蘇州，引見拜從黄葆年。光緒三十四年（1908）正月初一，劉鶚「即至黄宅拜年，兼賀石公壽，樂飮而歸」*19。初三、初六日，亦均在黄宅午飯。劉鶚去世後，黄葆年作《祭劉雲摶文》曰：

君有遊侠之豪，有長者之義，有親師取友之學識，而以不能貧賎之故，卒至守法赴邊以死。吾不能諱其罪也，吾不能不思其徳也。記有之：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鳴呼！其終不失爲山空山同之人與！*20

雖然沒有改變他對劉鶚的原有看法，但也肯定了劉鶚的學識以及對太谷學派的功徳。承認「其終不失爲山空山同之人」，也就是承認了劉鶚的主導思想尚沒有完全叛離太谷之學的本質。
　　劉鶚與蒋文田的關係，文獻記載不多。現存的蒋文田著述中，沒有直接敘及與劉鶚的交往。劉鶚的日記中，直接記載與蒋文田的交往，亦只有五、六條。有人曾根據劉鶚壬寅十月《致黄葆年》信所説的「二巳傳道」問題考論，認爲劉鶚「把自己放在黄葆年平起平坐的對等地位，而根本沒把蒋文田當回事」*21。所以「愚園雅集」之後，「劉鶚對學派以黄葆年、蒋文田爲山長的決定，并不心服，尤其是對蒋文田」*22。這一論點，頗値商〓。如上所述，我們已可看出劉鶚對黄葆年的欽佩之情。而現存的太谷學派遺書資料表明，蒋文田爲人謙讓自責，心胸坦誠，在學派中深受南北同學的普遍敬重，人縁最好。除了劉大紳所説的劉鶚對蒋文田與黄葆年一樣，均「敬而愛之，稱之謂先生，而不肯以雁行齒」外*23，劉鶚《壬寅日記》所載的「愚園雅集」前後的一些事情中，一直是「黄、蒋」二人并稱。例如：「偕家兄至制造局，已知黄、蒋諸君皆在也。……石溪豐神如故。黄、蒋除略有白須外無老像。朱蓮峰、楊蔚霞皆在焉」*24。「黄、蒋二公曁諸同人均至」*25。此外，還有「夜夢作詩鐘，子明先生爲宗師」*26等等（蒋文田字子明），均説明了劉鶚對蒋文田的敬重，「黄、蒋」並列，以別於學派其他同人。歸羣草堂建立之後，劉鶚作《題愚園雅集圖撫本後并序》云：「愚公園，愚公谷，黄山之南蒋山北」。已明顯尊黄、蒋同為山長。劉鶚所藏《愚園雅集圖撫本》所輯録的十二則題跋中，亦是首列黄、蒋二人的題跋。如果「劉鶚對學派以黄葆年、蒋文田爲山長的決定，并不心服，尤其是對蒋文田」。那麼，就無法理解上引的劉鶚所作所云，也很難想像劉鶚會成爲後來的歸羣草堂活動經費最主要承擔者之一。至於劉鶚在《致黄葆年》信中都沒有提到蒋文田的原因，是該信屬於與黄葆年的個人復信，旨在辨白黄葆年等人的責難，似不能簡單看作「根本沒有把蒋文田當回事」的立論依據。

三、劉鶚與太谷學派其他同人的關係間題

　　劉鶚與太谷學派其他同人的關係，就現存的文獻資料而言，主要是反映在殘存的劉鶚「壬寅」、「乙巳」、「戊申」日記之中。劉鶚一生交友十分廣泛，政界、實業界、學術界、文藝界，中外人士均有。其中與太谷學派同人的交遊，占有不小的比重。據統計，殘存的劉鶚「壬寅」、「乙巳」、「戊申」這三年日記中，共記事六百六十天，其中敘及與學派同人交往的就達一百十六天，約占記事総天數的17.6％。日記中，除了黄葆年、蒋文田外，先後敘及的可以肯定爲學派同人的有：喬茂軒、程紹周、米子〓、達紫忱、謝逢源，朱蓮峰、楊蔚霞、徐月樓、毛慶蕃、趙明湖、羅達衡、江子若、江月三、黄仲素、顔實甫、諸乃方、諸光河、虞季升、黄幼朋、卞子沐、達粹伯、王仲和、李平孫、劉班侯等二十四人。〓有部分只記姓、不記名號而不能確定具體爲何人者，不計於内。現將上列諸人及其與劉鶚的關係簡述如下，以備有關研究者進一歩稽考。
　　喬茂軒，名樹木冉，一字慕萱。四川華陽縣人。曾任學部左丞等職。劉鶚《壬寅日記》「九月初九日」稱：「遇喬茂軒親家」，可見劉，喬後爲兒女親家。相互交往時間很長，又很密切。光緒三十一年（1905）五月，劉鶚偕喬茂軒赴蘇州，引見拜謁黄葆年，喬成了歸羣弟子。次年（1906），喬茂軒在學部尚書榮慶的支持下，上奏軍機處，第一次公開提出要爲「黄崖教案」平反昭雪。其奏片中：「白髮儒生，空山講學，生被誅夷之慘，死蒙叛逆之名」諸語，令人讀之心惻，一時盛傳於世。後該秦片雖被清政府擱置未發，沒有達到公開平反的目的，但在輿論上爲太谷學派討回了公道。
　　程紹周，名恩培。安徽阜陽人。浙江候補道臺。與族叔程心泉、弟程斌儒、姪程定齋同爲歸羣弟子。劉鶚三女許字思培長子百年，劉、程遂爲兒女親家。程恩培曾與劉鶚合作開辧豫豐公司，又與其父文炳同劉鶚合作經營浦口地産，組織三洲地皮公司等。光緒二十八年（1902），程恩培以道員需次杭州，赴上海參加了「愚園雅集」。歸羣草堂建立後，亦承擔了部分活動經費。
　　米子〓，即卞子新。與卞子沐爲兄弟二人，劉鶚中表兄弟。光緒十一年（1885）年初，劉鶚赴揚州懸壷行醫，從龍川受學，即住在卞家。後在上海開設石倉書局，也曾請子新共襄其事。劉鶚《壬寅日記》「四月初十日」載：「午後因與米子〓、紫忱講學，約其明日吃飯」。可見米子〓和紫忱曾受學於劉鶚，亦爲太谷學人。劉鶚《道在瓦甓》詩，即乙巳年（1905）端陽節爲卞子新題手拓漢磚條幅。
　　紫忱，即達紫忱。《龍溪先生文鈔》中有蒋文田《與達紫成書》一封。紫成系蒋文田在龍溪草堂講學時所收的弟子。紫忱與紫成爲兄弟。
　　謝逢源，字平原，號石溪。江蘇〓陽人。其生平事迹，參見拙文《〈歸羣詞叢）考略》所述。光緒二十九年（1903），曾爲劉鶚《愚園雅集圖撫本》題詩。劉鶚有《題謝平原尺鴎館讀書圖》詩稱：「龍川弟子君爲最，我後於君幾世歳。同飮空同絶頂泉，那知學境殊天地」*27。表達了對謝逢源的欽佩之情。
　　朱蓮峰，名濂。山東長清縣人。咸豐七年（1857），與從兄朱玉川等同拜張積中，爲黄崖弟子。「黄崖教案」，幸免於難，後與學派南宗保持着十分密切的關係。與其兄玉川一致贊同學派南北合宗，并爲之作出了較大的貢獻。參加了｢福山聚會｣、「同遊芝暢洞｣、｢愚園雅集」等重大的學派南北合宗活動。黄葆年稱其爲「不二其心者也」*28。晩年，又隨從兄朱玉川歸里，「設養蒙堂，授黄崖難裔子弟學」*29。朱濂與劉鶚交往亦頗密切，曾爲劉鶚《愚園雅集圖撫本》題詩云：「首夏清和海上遊，煙花無處不風流。我今況是飄蓬客。只把飄蓬作渡舟。聞説桃源好邂秦，遂來海上覓仙臺。那知一入愚園會，倶是蓬莱絶頂人。愚園雅集氣何如，絲竹流音入畫圖。性往情來無説處，蕉心會露已成珠」。此爲朱蓮峰現存唯一的完整作品。
　　楊蔚霞，名士晟。安徽泗州人，流寓淮安。曾官蘇州關監督。系清末大官僚楊士〓、楊士驤之兄。蔚霞與乃弟以巧宦名不同，他信道甚篤，經多次請求，才得允拜從蒋文田，成了龍溪弟子。參加「愚園雅集」。歸羣草堂建立後，并爲歸羣弟子。同時，也承擔了歸羣草堂的部分活動經費。據説：李平孫主講歸羣草堂時，以楊蔚霞副之*30。
　　徐月樓，名顯照。江蘇丹徒人。《龍川夫子年譜》光緒六年（1880）條載：徐月樓「初乞拜從，師不允。復挽逢源緩頬。逢源曰：｢子將何求？」曰：｢求拜從」。曰：「師允，從矣。不允，從乎？」曰：「亦從」。逢源告師，乃允」。遂及門爲龍川弟子。劉徳隆等編《劉鶚及老殘遊記資料》第六十四頁注十説徐月樓「非太谷學派中人」，當誤。徐月樓後爲劉鶚門客，亦參加了「愚園雅集」。據先師劉〓孫《題愚園雅集撫本後并序》注云：「1908年，先生（劉鶚）自北京移居江寧，徐押送圖書字畫二百余箱，由京赴寧。中途聞先生得罪，流放新彊，人物皆不知所終。抱殘守缺齋長物遂散」*31。
　　毛慶蕃，字實君。江西豐城人。光緒九年（1883）拜從李龍川。歴官戸部員外郎、江南制造局総辧、永定河道署直隷藩司、陝西布政使、護理陝甘総督等。著有《豐城毛先生遺集》等。光緒二十六年（1900），毛氏女嫁劉鶚次子大黼，毛、劉爲兒女親家。二十八年（1902），毛慶蕃任江南制造局総辧，以東道主身〓，邀請黄葆年、蒋文田等學派南北同人數十人，在上海「愚園雅集」。劉鶚至愚園聚會，也是「應實君之約也」*32。毛慶蕃是歸羣草堂後期活動經費的主要承擔者。他與黄葆年、蒋文田雖同爲龍川弟子，但歸羣草堂成立後，黄、蒋共同主講，他對之尊敬尤加，均稱之爲先生，不以字號行齒。其一生慕道虔誠，一心一意。黄葆年曾稱贊他「責無旁貸，輔翼聖功」*33。宣統元年（1909）四、五月間，劉鶚在迪化戍所曾致函毛慶藩，談及起解迪化途中之經歴及到獄後濳心研讀醫書，著《人壽安和集》等情況。此函爲已知現存劉鶚最後之文稿。劉鶚歿時，毛慶蕃適在蘭州。得悉後，即電新撫袁大化并力謀歸喪，又遣人護喪至蘭州。諸此可見他與劉鶚私交甚篤。
　　趙明湖，名永年。江蘇儀徴人。其生平事迹，參見拙文《＜歸羣詞叢＞考略》所述。曾爲劉鶚《愚園雅集圖撫本》題詩。劉鶚《戊申日記》「正月初五日」載：「晩間接明湖來書，抄《中外日報》兩則，言外部將尋吾之隙也」。同年「正月二十日」載：劉鶚「爲作函致趙明湖并記以詩云：「避風十日荒灣泊，又出荒灣渉怒涛。敢與波臣爭上下，一枝萍梗任風飄」」。可見劉、趙二人，頗稱患難之交。
　　羅達衡，名不詳，達衡當爲其字。《龍溪先生文鈔》巻二有一封《與羅達衡書》，系蒋文田爲羅講學而作。由此得知，羅達衡原系蒋文田在龍溪草堂講學時所收門弟子。歸羣草堂開學後，羅達衡亦并爲歸羣弟子。
　　江子若，名岷，號蒲生。江蘇江都人。同治元年（1862）拜從李龍川。其子月三，名泰初，爲歸羣弟子。劉鶚日記中記載與江氏父子的交往最多。江氏父子都曾爲劉鶚《愚園雅集圖撫本》題詩。江岷題詩曰：「喜是歸羣客，移情海上同。披圖欣舊雨，滿座入春風。風遠如江漢，元音教鼓鐘。龍川共灑掃，攜我拜山空山同」。江泰初的題詩云：「曾向東山霑化雨，又從海上座春風。他年得侍瓊林宴，佳會應如此景同」。此二詩爲江氏父子現存唯見之作品。據劉鶚日記得知，劉鶚兄劉渭清去世時，劉鶚曾請江岷「題主」。劉鶚被難前，江氏父子均力勸劉鶚到蘇州避難。劉、江之交情，亦可稱患難之交。
　　黄仲素，名壽彭，黄葆年次子。光緒二十二年（1896），娶劉鶚長女儒珍，成了劉鶚之婿。仲素少趨庭訓，在黄葆年三子中最受器重，遂長年隨侍黄葆年，參加了太谷學派幾乎所有的重要活動。光緒三十一年（1905），劉鶚爲仲素捐填同知銜執照，對其一直非常關心。然據《鐵雲先生年譜長編》「光緒三十四年（1908）」第３條載：劉鶚被禍的前三天，劉大紳即專人送電至蘇州面交黄仲素，請其立即通知暫避。可黄仲素竟得此電壓置未即送寧。歸羣草堂在李平孫去世後，約在1927年即由黄仲素主講，是爲學派第五傳。直至抗日戰爭爆發，黄仲素避難泰州，仍保持了小規模的講學。在黄仲素主持歸羣草堂期間，張徳廣以「先聖先賢之所遺，雖殘必珍」爲念*34，竭盡心力搜集編抄學派遺書，但其中未見收録劉鶚的任何著述。從劉鶚日記來看，劉鶚與黄葆年、趙明湖、毛慶蕃、楊蔚霞、李泰階、黄仲素等人，均有詩詞贈答及談學論道的信函，蘇州的歸羣草堂同人不可能一無所藏。既然張徳廣編輯《歸羣賓籍》，是本着「雖殘必珍」的原則，爲何則獨無劉鶚的詩文稿匯編？或與黄仲素的態度有關？未可知也。1933年，劉大紳、潘孝侯在天津集資合刊《龍川先生詩鈔》和《李氏遺書》，蘇州的歸羣草堂也是以黄仲素爲首，聯名寫信指責劉大紳和潘孝侯。
　　顔實甫，名秀。江蘇甘泉人。同治元年（1862），拜從李龍川。劉鶚《致黄葆年》信云：「嘗自謂生平知己，除父師外，惟實甫及公二人而已」。可見劉、顔之交，最爲莫逆。《鐵雲先生年譜長編》光緒二十八年第27條載：「實甫家貧先歿，有三個女兒，先生皆鋭身代爲安置」。後劉鶚認顔實甫長次二女爲義女，幼兒則娶爲三兒〓。
　　諸乃方，字嗣香，一作四〓。江蘇儀徴人。光緒五年（1879），執贄龍川門下。其子光和，一作光河，字炳星，歸羣弟子。光緒二十八年（1902）「愚園雅集」時，黄葆年議作圖志之，諸乃方以八十高齡「據東軒長几，奮筆急寫」*35。其子光和「爲之振紙研墨」*36。圖成，黄葆年爲之序，諸人多有題詠。二十九年（1903），劉鶚囑胡仲尹圖一副本，即《愚園雅集圖撫本》，諸乃方又將當年作圖之題句重録再贈劉鶚。詩云：「昔年曾畫維摩像，斗室花開筆底蓬。八十老人今健在，又來海上繪羣仙。生面重開若等閑，人間何處不仙山。袖中剩有丹砂屑，留與諸君駐妙顔」。其子光和亦爲劉鶚所藏撫本題詩。
　　虞季升，一作積升，名從哲。浙江紹興人。虞氏伯叔兄弟八人同爲黄崖弟子。同治五年(1866)，黄崖事變，季升幸免於難。八年（1869），重遊黄崖山，憑吊師友，悲感萬千。與學派南北同學均有來往，然對南北合宗持不同看法。歸羣草堂開學後不久，亦移居蘇州。光緒三十年(1904)，爲劉鶚《愚園雅集圖撫本》題詩曰：｢名士遊名園，素心人篤言。妙筆寫雲煙，此會足千古｣。次年(1905)二月，劉鶚往蘇州，「請太谷夫子書法付石印，并由虞君積升處請得七夫子墨寶擬同印也」*37。光緒三十四年（1908），劉鶚回蘇州過年。初二日即至虞家拜年。諸此可見，劉、虞交情頗深。
　　李平孫，名泰階，李龍川長孫，黄葆年女婿。幼隨祖父龍川。龍川逝世後，受學於黄葆年。其生平事迹，參見拙文《李泰階及共著述》。曾爲劉鶚所藏《愚園雅集圖撫本》題詩。
　　黄幼朋，名壽三，黄葆年三子。達粹伯，名錫鈍。王仲和，名佚，江蘇泰州人。劉班侯，名超，號味閑，有《味閑居士詩余》行世。以上四人，皆歸羣弟子。其中達粹伯、王仲和參加了「愚園雅集」。達粹伯還爲劉鶚《愚園雅集圖撫本》題詩。
　　総而言之，從上述劉鶚與李龍川、黄葆年、蒋文田以及其他太谷學人的關係中可以得知，劉鶚自從拜從龍川先生後，就把太谷之學作爲自己一生行事的指導思想。爲了實踐學派「養天下」的主張，他全力興辧實業，即使長年累月，奔走大江南北，亦始終沒有脱離太谷學派這一羣體，直至被捕、流放，都與大谷學派同人保持着連係。歸羣草堂建立之後，劉鶚的一些行爲，愈不被學派同人所理解，甚至遭到嚴〓的責難。但他仍然在經濟上大力資助歸羣草堂，從而實現了對太谷學派「海枯石爛，無有二心」的誓言。
　　當然，要全面探討劉鶚與太谷學派的關係，還必須敘及《老殘遊記》與太谷學派思想的密切關係。本文因篇幅所限，擬〓作專文考論。

【注釋】
１）２）劉大紳：《關於老殘遊記》，轉引自劉徳隆等編《劉鶚及老殘遊記資料》，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３）文載《文獻》1990年第３期。
４）轉引自朱禧：《也談「二巳傳道」――爲王學鈞同志補正》，首届太谷學派學術討論會論文。
５）文載《明清小説研究》1990年3-4合期。
６）轉引自劉徳隆等編：《劉鶚及老殘遊記資料》。
７）同５）。
８）參見拙文《蒋文田及其著述》。
９）劉厚滋：《張石琴與太谷學派》，《輔仁學志》第９巻第１期。
10）劉〓芬：《點紅軒詞草・凄涼犯・哭鐵雲哥》。
11）12）王學鈞：《劉鶚＜題愚園雅集圖撫本後并序＞考辨――劉鶚與太谷學派之關係》，《文獻》1990年第３期。
13）14）蒋文田：《龍溪先生文鈔》巻一。
15）同６）。
16）劉鶚：《壬寅日記》四月二十五日。
17）同13）。
18）黄葆年：《歸羣草堂語録》之三。
19）劉鶚：《戊申日記》正月初一。
20）黄葆年：《黄氏遺書》巻八。
21）22）同４）。
23）同１）。
24）25）26）劉鶚：《壬寅日記》四月二十三日、五月初一日、十一月初五日。
27）劉〓孫編：《鐵雲詩存》巻三。
28）黄葆年：《黄氏遺書》巻一。
29）張徳廣：《養蒙堂遺集・跋》。
30）同９）。
31）同27）巻一。
32）同16）。
33）同18）。
34）張徳廣：《歸羣寶籍續編目録・弁言》。
35）36）劉鶚：《題愚園雅集圖撫本後并序》。
37）劉鶚：《乙巳日記》二月二十二日。

（FANG Baoch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