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繍像小説》創辧、刊行歴史追溯


郭　　浩 帆


　　清末十年間，是中國小説借助近代化傳播媒介飛速發展的時期。1902年梁啓超創辧的《新小説》問世後，在小説界引起巨大的反響，一時間學歩者紛紛而起，幾年之間便形成小説期刊蓬勃發展的繁盛局面，到1910年底先後有至少23種小説雜誌在社會上刊行。《繍像小説》是最早響應“小説界革命”口號，在國内創辧的第一〓小説雜誌*1，阿英先生曾將其與《新小説》、《月月小説》和《小説林》同列爲清末文藝雜誌的“四大權威”，贊揚它是當時雜誌中“最純正的”*2。然而到目前爲止，由於原始資料的缺乏，有關《繍像小説》的許多問題還遠沒有徹底弄清楚。有鑑於此，本文擬就《繍像小説》創刊和刊行時期的問題略作探討，希望能抛磚引玉，推進對於《繍像小説》以及中國近代小説的研究。
　　《繍像小説》於清光緒二十九年五月初一日即公元1903年５月27日創刊，由後來成爲中國第一大出版機構的商務印書館印刷發行。這一年是商務歴史上發生重大轉折的一年，其主要標志就是張元濟正式入館擔任編譯所長，以及商務與日本金港堂合資改組爲股〓有限公司。値得注意的是，除了因與金港堂合資之事牽渉到文化交流以外的問題，中日雙方都不願意做過多的〓染，所以目前所見的資料還比較缺乏外，當時的記載（包括老商務員工的回憶文章）都津津樂道於商務聘張元濟任編譯所長、組織編寫小學教科書，甚至1904年創辧《東方雜誌》等事件，但對於在這年里創辧的小説雜誌《繍像小説》却極少渉及（在清末的小説雜誌中，《繍像小説》是很爲後人注意的一〓，關於它的編輯者和刊行時期以及終刊時間諸問題還曾一度引起過討論，但到目前爲止未發現有關這〓雜誌創辧情況的任何明確記録，這實在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這一看似十分奇怪的現象至少可以使我們知道，在當時以及後來長期一段時間商務中人的眼里，《繍像小説》是一〓不被注意的刊物，比不上次年創刊的《東方雜誌》，也比不上後來的《小説月報》。這也給我們考察《繍像小説》的創辧情況帶來了極大的困難。有的學者注意到刊物的誕生與商務的改組爲股〓有限公司在同一年里，因此試圖將這二者聯系起來探討其間的影響關係。但《繍像小説》創刊在光緒二十九年五月初一日（1903.5.27），商務與金港堂簽訂合資協議成立股〓公司在該年的十月初一日（11.19）*3，比《繍像小説》創刊晩了整整半年時間（加上閏五月），而且在此期間商務與金港堂、金港堂主原亮三郎與李伯元之間具體有過什麼交往已難於詳細得知，因此就目前所掌握的資料看，《繍像小説》的創辧與商務和金港堂的合資沒有明確的關係。又，目前多數學者認爲《繍像小説》創辧與張元濟擔任編譯所長有關。因爲按照通常的説法，張於1901年底投資商務爲股東，1902年開始到館辧事，1903年繼蔡元培之後擔任編譯所長，並由他聘請李伯元編輯《繍像小説》。其中以鄭逸梅《晩清小説的寶庫――＜繍像小説＞》一文中所説最爲肯定：

　　張元濟於光緒二十九年（一九〇三）任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所長之後，看到廣智書局刊行的《新小説》雜誌，刊載了梁啓超、呉〓人寫的《侠情記傳奇》、《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状》等作品，把老學究們嚴禁弟子閲讀的所謂不正經的小説的地位大大提高了，他對此非常贊同。恰巧這時那位南亭亭長李伯元寓居滬上，他辧過許多小型報紙……很受廣大讀者的歡迎，因此他的聲望很高，張元濟便聘他編輯一種小説雜誌，雙方同意，取名《繍像小説》……毎月出版兩期，由李伯元主編且兼主撰。*4

但在這里，需要首先明確這樣一個問題：張元濟主持商務編譯所的具體時間是什麼時候，是否確實在《繍像小説》創刊之前？照理説來，創辧一〓刊物（特別是刊期比較緊迫的刊物）至少也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做準備，商務策劃創辧《繍像小説》至少要從1903年的４月起就應該開始。但遺憾的是，對此，無論是張元濟本人還是其它人都沒有留下確切的資料記載。我們知道，張元濟出任編譯所長的直接原因是他的前任蔡元培突然離滬赴青島學習徳語，編譯所長一職空缺，時間在1903年。蔡元培與張元濟是極好的朋友，蔡於1902年任職商務還是由於張元濟的推薦。根據通行的説法，蔡元培突然離開上海是因爲《蘇報》案發作，蔡爲避禍而走避青島的，如“不久蘇報案發生，革命黨人章炳麟、鄒容被捕，蔡孑民不得不離開上海，逃往青島”*5。但事實上蔡元培離滬雖有躱避清廷迫害的考慮，更主要的原因却是中國教育會内部在愛國學社是否應脱離教育會獨立問題上發生激烈的爭執，蔡憤而辭去學社及教育會的職務，去青島學習徳語，準備赴徳留學的*6。蔡元培《自寫年譜》中也説：“我在愛國學社時，我的長兄與至友湯蟄仙、沈乙齋、徐顯民諸君均願我離學社，我不得已允之，但以籌款往徳國學陸軍爲條件。湯、徐諸君約與我關切者十人，毎年各出五百元，爲我學費。及學社與中國教育會衝突後，我離社，往徳的計畫將實現。徐君從陳敬如君處探聽，據言紅海太熱，夏季通過不相適宜，不如先往青島習徳語，俟秋間再赴徳。於是決計赴青島”*7。可見蔡元培的辭去商務編譯所長一職在蘇報案之前。蘇報案發生在1903年的６月底，６月29日租界巡捕開始動手捉人，６月30日章炳麟被捕，７月１日鄒容到工部局投案自首，但蔡元培在６月15日就離開上海到青島學徳語去了*8。據此，則張元濟的代替蔡元培擔任編譯所長必在６月15日以後，而此時《繍像小説》創刊已經近一個月，第３期也已於６月25日出版了。因此説，《繍像小説》的創辧與張元濟擔任編譯所長也沒有直接的關係。現在的問題是，盡管張元濟1901年就已成爲商務的股東，但對於他正式進入商務的時間，目前就有1901、1902和1903年三種不同的説法，而以1902年説最爲通行（如張樹年主編的《張元濟年譜》即持此説）。那麼，在正式擔任編譯所長之前，張元濟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參與甚至主持了商務的編輯工作？一般認爲，張元濟於1902年進入商務以後，就組織成立了編譯所，並由他聘請蔡元培擔任所長。按照這種觀點，張元濟從1902年起就成了商務編譯工作的實際負責人，但關於這一點，恰恰缺乏有力的證據説明。商務正式設立編譯所應在公歴1902年年末*9，章錫〓《漫談商務印書館》一文中回憶道：

　　設立編譯所，不能沒人主持。從前上海石印書盛行時代，大規模的印書局如點石齋、同文書局等，多數有編校機構，聘請翰林出身的文士主持，編校人員都是擧人或秀才出身，因而他們也非有翰林做所長不可。但這時的翰林多數是不〓新學的舊派，只有像菊老那樣才是理想的人才，但他現任譯書院長，又不敢向他提出，只得請他推薦。蔡孑民（元培）當時正在上海從事革命活動，也是翰林，曾因印刷刊物與商務有過交往。這年南洋公學發生學潮，退學的一部分學生和反對當局的進歩教師，〓辧一所學校，名爲“愛國學社”，推蔡孑民爲“經理”，主持校務，菊老將他推薦給商務，經過幾次商協，他同意兼任，但仍住在愛國學社。……蔡孑民去後，編譯所沒有所長，夏瑞芳決計向張菊老請求。菊老任譯書院長的月俸只一百兩，夏爲了表示誠意，願意供給月薪三百五十元。菊老很受感動，並且覺得在南洋公學無事可爲，出版事業較有發展前途，允許擔任所長職務，1903年辭去院長，正式進館。

高平叔《蔡元培與張元濟》一文中也説：“此時，那個原來只是一家小小的手工印刷工塲的商務印書館，邀請張元濟創設編譯所，編印教科書及各種專著。張當時尚未能脱離南洋公學，便商請蔡元培去兼任該館的編譯所所長……蔡元培離開上海時，並將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所長的兼職辭去。恰在此時，張元濟改任南洋公學的総理，與監院的美國人福開森意見不合，拂袖去職，正好接任這個編譯所的所長（高文於此處注釋説，根據是張元濟本人爲華東軍政委員會填寫的《委員履歴表》手稿）”。據此，則張元濟在正式任職編譯所之前並未直接主持商務的事務，蔡元培的任職編譯所也是由他“推薦”而非“聘請”的，這期間張元濟的工作關係仍在南洋公學的譯書院，否則，他既已決定投身中國的出版事業，爲什麼自己不去擔任編譯所長而却要推薦蔡元培〓。還有一件事可以説明這個問題。嚴復飜譯英國經濟學家亞當・斯密（Adam Smith）的《原富》一書於1902年11月〓由南洋公學譯書院正式出版，此前張元濟與擔任校訂工作的鄭孝〓爲該書編訂了細致的中西編年、地名、人名、物義等表，“以便學者考訂”*10。在1899-1902年間，嚴復與張元濟就《原富》的出版等問題曾有過多次的書信往來（在此期間嚴復致張元濟的20封信中，就有14封述及《原富》）。《原富》出版後，南洋公學以經費不足爲由，通過少報銷數的辧法克扣嚴復應得的版税，張元濟曾爲之力爭。也是在此之後，張元濟考慮到此書的難讀，還曾在南洋公學的外院專門教學生讀過《原富》*11。很難想像，一個早已不是南洋公學中人的人會去做這些事情。有人猜測《繍像小説》創刊號上刊登的《本館編印繍像小説縁起》一文是張元濟的手筆或與張有密接關係，但此時張既不是商務的編譯所長，更不是商務的老板，以他當時的身〓而能自稱“商務印書館主人”，総使人覺得有些難於理解。蒋維喬光緒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1904.1.15）的日記中有“張君（按即張元濟）述，商務印書館主人因明年女校復開，欲要余與莊伯兪君委身在編譯所辧事”之語*12，可見這里的商務印書館主人決非張元濟本人。既然一直到《繍像小説》創刊之前張元濟都沒有直接主持商務的編譯事務，而且張元濟本人也沒有留下任何他與《繍像小説》有關的資料，那麼，在缺乏過硬證據的情況下就判定《繍像小説》是由張元濟創辧的説法是沒有説服力的。那《繍像小説》到底是由誰最先提議創辧的〓？本文以爲極有可能就是當時商務的經理夏瑞芳。夏瑞芳是一位很有眼光、魄力的企業家，商務初創之時，只是一個小印刷作坊，“其所以叫‘商務’，是因爲主要印商業用品如名片、廣告、簿記、帳册等；其所以叫‘印書館’，是因爲當時中國沒有‘印刷廠’的名稱，當時中國人都叫‘印書館’。印刷廠的名稱還是後來從日本傳來的”*13。庚子事變後，清廷復開新政，廣設學校，夏瑞芳“以國民教育宜先小學，而尤急需有教科書，乃於印刷所外，始設編譯所焉。君規劃甚遠，期以出版之大公司，勸同志集鉅資，營厚利。信之者無力，有力者弗深信，略無應者”*14，但經過幾年的苦心經營，到1903年初已發展成爲編譯、印刷、發行三者兼備的粗具規模的近代型出版機構，並出版了《華英初階》、《國民讀本》、《通鑑輯覽》等十幾種書籍，“説部叢書”和“小本小説”也於這一年開始印行。這一切都應當歸功於夏瑞芳的遠見和不懈努力。十幾年前汪家熔先生曾提出，張元濟律人律已都很嚴格，他極反對有冶遊、鴉片、賭博等嗜好的人，因此他不會把《繍像小説》交給有“花界領袖”之名的李伯元去辧*15。盡管後來曾有人對此進行解釋，説李伯元並非張元濟不喜歡的那種“花界提調”*16，但不可否認，張、李二人在思想觀念、文化修養以及生活方式上確實存在很大的差異*17，而且到目前爲止還沒有發現張、李二人直接交往的記載，因此説李伯元是張元濟聘請來編輯《繍像小説》的，総不免使人産生疑問。但夏瑞芳則不同了。夏不是翰林公，他“先世業農”，父親是小攤販，母親在人家里做保姆，自己是排字工人，他所受的教養、文化水平以及生活情趣等等都更像普通的上海市民，以至於被初入上海的蒋維喬視爲“市〓”、“資本家”*18。李伯元當時在新聞界、小説界的活躍程度和聲名鵲起，應當更能爲夏瑞芳所注意和賞識，至少可以雇來一用，爲商務發展事業擴大影響服務的。因爲當時商務尚沒有一〓完全屬於自己的刊物，而《新小説》問世後在社會上産生了巨大的影響，擁有了廣泛的閲讀羣體，這種情形夏瑞芳肯定會注意到。即使不從響應“小説界革命”的號召，借小説以改良社會的角度出發，創辧一〓高水平有影響的小説雜誌也會對商務的發展有利，至少以後刊登廣告不用再花錢給其它刊物了，並且還能借小説刊物的易傳行遠擴大商務的影響，甚至贏得一部分廣告收入。夏瑞芳是很能准確把握時機發展事業的人，他有與日本金港堂合資的勇氣和魄力，創辧一〓半月刊的小説雜誌當不是一件難事，而且1904年的《東方雜誌》就是由他提議張元濟等人贊同辧起來的，可見他當時除了教科書外，對於辧期刊也是很注意的。《繍像小説》的發刊詞《本館編印繍像小説縁起》署名“商務印書館主人”，人們懷疑是張元濟或李伯元的筆名，但張、李此時都不具備自稱商務“主人”的條件，而夏瑞芳則是第一個〓條件的人。前引蒋維喬光緒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1904.1.15）日記説：“晩張菊生君函約談話。晩餐後即至彼處。張君述，商務印書館主人因明年女校復開，欲要余與莊伯兪君委身在編譯所辧事，不與社會交渉。余自惟今歳到滬之目的原爲社會辧事及個人學問，非爲謀利，且夏君之市〓烏足以月薪四十元買我之身哉！遂謝之”。這段日記也説明了商務印書館主人不是張元濟，而是夏瑞芳。當然，《縁起》可能不是夏本人的手筆，但從題署中可見《繍像小説》是在夏瑞芳的主持和積極參與下創辧的，也就是説，聘請李伯元編輯《繍像小説》的應當是夏瑞芳，而不可能是張元濟。當然，夏瑞芳創辧《繍像小説》前，肯定也徴求過張元濟甚至蔡元培的意見，並取得了他們的同意。
　　《繍像小説》本爲半月刊，自1903年５月27日創刊後，毎隔半個月發行一期，並且用的是干支紀年（如第１期標“癸卯五月初一日”），這樣一直延續到第12期（癸卯九月十五日）。從13期起直到第72期終刊，則不再有出版日期可按，因此對於它此後的刊行情況以及終刊時間問題，實際上並無確切的記載。如1922年發表的陶報癖《前清的小説雜誌》關於《繍像小説》的介紹即侭有“毎月二期，癸卯五月初一日出版，至七十二期止。發起者商務印書館，編輯者李伯元，發行所上海棋盤街”*19這樣簡潔的文字，而沒有提及它的終刊日期。1935年發表的畢樹棠《繍像小説》一文也侭説《繍像小説》“創刊於光緒二十九年（癸卯）五月，是個半月刊，共出七十二期，停刊年月不明，約在光緒三十二三年之間，只有三年的歴史”*20。但阿英在1936年發表的《清末小説雜誌略》中則明確説《繍像小説》“刊於癸卯（一九〇三年），丙午（一九〇六年）停刊”。此後，《晩清小説史》（作家出版社1955年版）以及《晩清文學期刊述略》（《文藝報》1957年10月20日）中都沿襲了這種説法，即認爲《繍像小説》停刊於1906年４月，直接原因是李伯元的去世。實際上，由於《繍像小説》第13期後已無出版日期可供査考，而按照半月刊的發行速度計算，從1903年５月到李伯元1906年４月去世恰好有36個月，正好〓出滿72期的時間，因此《繍像小説》終刊於1906年４月的結論基本上是根據它的刊期推算出來的，並無確切的依據。但由於阿英在晩清小説研究界開先河的地位和巨大影響，因此後來有關的記載和介紹幾乎無一例外地重複了這種説法，甚至一直到今天。在這方面表現出可貴的獨立思考精神的是張純和樽本照雄二人。樽本照雄在1970年代就已經注意到《繍像小説》第13期以後不署出版日期的現象*21。1985年，張純發表《關於＜繍像小説＞半月刊的終刊時間》一文，首先對1906年４月停刊的成説提出質疑，此後十年來樽本照雄與他就這一問題先後發表了多篇文章進行探討，並得出了一些有意義的結論*22。經過認眞辨析二家的觀點，本文也認爲《繍像小説》確實存在刊行延期的問題，主要根據有四：
　　第一，《繍像小説》第15期上發表署名“竹天儂人倚聲”的“時調唱歌”《小五更・詠日俄交戰也》，描述1904年日俄侵略者爲爭奪利益在我國東北開戰的史實。根據史料記載，日本對俄國宣戰在1904年２月９日，按照半月發刊一期的計劃，《繍像小説》第１５期應當於1903年12月９日出版，但在這一期上發表的“時調唱歌”竟能歌詠兩個月以後發生的“日俄交戰”之事，豈非咄咄怪事？張純説：“看來唯一的解釋就是，《繍像小説》半月刊在第15期發表之前――也就是創刊初期――就曾經因故停刊了二個多月。我們從商務《繍像小説》自第十二期發表以後便突然取消了干支紀年這一情況看，《繍像小説》雜誌第一次停刊的時間是在癸卯年九月十五日（1903.11.3），後來復刊時，由於已經〓期二個月以上，從而使《繍像小説》第十三期的發表時間無法與第十二期銜接，所以商務印書館才不得不取消了干支紀年”*23。這個推論是有道理的。《小五更・詠日俄交戰也》的發表説明，到第15期時，《繍像小説》已經延期出版了２個月以上。〓，商務印書館1904年３月11日創辧的《東方雜誌》創刊號上有“《繍像小説》現出至第十四期”的廣告文字，據此則《繍像小説》出版第15期時延期當在５個月之内，這一點與張純的推論相合。
　　第二，《繍像小説》第22、23期巻末連續刊登《商務印書館徴文廣告》，募集國文教科書、小説和論説等稿件，要求作者將書稿交到“上海美租界新衙門東首祥麟里間壁成字一千三百六十四號商務印書館編譯所”。商務自1902年設立編譯所後，所址屡有變遷。起先在北京路北、貴州路西的長康里籌備建立編譯所，1902年８月22日深夜北京路工塲遭遇火災，所有機器工具盡毀於火，幸而事先保有火險，商務因此領到一筆巨大的賠償金，於是再増設資金，在北福建路自建廠房，並在河南路新設發行所，在廠房對面唐家弄租屋三間設立編譯所。1903年１月，編譯所由唐家弄遷移至北福建路東的蓬路，1904年10月８日又遷至美租界新衙門東首祥麟里間壁成字一千三百六十四號（舊愛國女校新屋内）*24。按照半月刊的發行速度，《繍像小説》第22期的出版時間應在1904年３月〓（上海圖書館所編《中國近代期刊篇目彙録》在此處即注明“1904年３月甲辰二月”），而這時商務的編譯所還在北福建路東的蓬路，距遷移到美租界新衙門東首尚有半年的時間，可見到第22期出版時，《繍像小説》已經延期了６個月以上。樽本照雄推斷它出到第24期（即第一年出齊）時要比預定的時間晩９個月，是極有可能的。
　　第三，《繍像小説》創刊後發行量不斷擴大，除上海本埠外，〓在内地以及香港、日本、新加坡各地廣泛設立寄售處，最多時達到88處。在光緒三十二年正月十八日（1906.2.11）商務印書館天津分館設立之前，天津《大公報》上一直刊有《繍像小説》的售書廣告，直到第57期。此外，在上海的《申報》、《同文滬報》、《消閑録》以及商務自己的刊物《東方雜誌》等報刊上也都有關於《繍像小説》的發行記載，樽本照雄曾對此作過細致的査考。如果上海至天津郵件運行的速度會對我們准確判斷《繍像小説》的刊行産生一定干擾的話，那麼在上海本埠出版的報刊反映《繍像小説》刊行的情況應當是比較及時和准確的，特別是像《申報》這樣的大型日報。但是，《申報》上刊出《繍像小説》的出版廣告與該刊預定的出版日期竟有極大的差距，如：
光緒三十二年三月三十日（1906.4.23）“上海商務印書館繍像小説第五十三四 　期已出”
　　六月初八日（1906.7.28）“現出至五十七期”
　　六月十五日（1906.8.4）“第五十七八兩期已出”
　　八月初七日（1906.9.24）“第六十六十一兩期已出”
按照預定的速度，《繍像小説》第53期的出版時間應爲1905年７月，比《申報》所提示的日期要早９個月；第57期的出版時間應爲1905年８月，比《申報》的要早11個月左右；第60期的出版時間應爲1905年10月，比《申報》的要早11個月左右。扣除《申報》從獲得有關《繍像小説》的刊行信息到在報紙上登出所需的時間，考慮他們都在上海出版且都是當時著名新聞出版機構的出版物，而《申報》又是一〓大型的日報等因素，可以推斷，到第60期出版時，《繍像小説》至少要衍期９個月的時間。此外，從《東方雜誌》所刊登的有關信息中也可以得出大致相同的結論。《東方雜誌》是商務印書館自己創辧的一〓大型綜合性刊物，光緒三十年正月二十五日（1904.3.11）創刊，月刊，於毎月二十五日出版。《東方雜誌》創刊時，《繍像小説》已經發行了14期。此後，它爲《繍像小説》連續刊登銷售廣告，主要有：
　　第二年第二期（1905.3.30）預定第25-48期
　　第三年第二期（1906.3.19）預定第49-72期
　　第三年第八期（1906.9.13）現出至五十期
　　第三年第十期（1906.11.11）現出至六十一期
　　第三年第十二期（1907.1.9）現出至七十二期
　　第三年第十三期（1907.2.7）現出至七十二期，明年大改良
　　第四年第二期（1907.4.7）現滿三年七十二期，以後改良再行布告
按照原定的刊行速度，到《東方雜誌》爲《繍像小説》做“預定”第25-48期的廣告之時，《繍像小説》應當已出至第45期；到“預定”第49-72期時，《繍像小説》應當已出至第69期；而當《東方雜誌》打出“現出至五十期”的廣告時，已是《繍像小説》全部刊完72期以後徹底停刊５個月以後的事了；等到《東方雜誌》聲明《繍像小説》“現出至七十二期”時，這〓刊物已經停辧了有10個月之久。還有一個證據。《月月小説》創刊號上也刊登了上海商務印書館及各地分館關於《繍像小説》的出版廣告：“商務書館《繍像小説》第六十二、六十四期已出，毎月二册，一年廿四册。大洋二角，全年大洋四元，外埠加郵費五角，其第一期至四十八期全〓仍照向章”。《月月小説》創刊於清光緒三十二年九月望日，即公元1906年11月１日，按照原先的計劃，這時《繍像小説》早已停刊了有半年之久。考慮到《月月小説》是一〓月刊，而創刊號上刊登的内容可能也不〓特別新鮮，但其與《繍像小説》同在上海出版，且総撰述呉〓人、総譯述周桂笙同是李伯元的朋友，並在《繍像小説》上發表過作品等因素，可以推測，到《月月小説》創刊時，《繍像小説》還沒有完全停辧，而且最多也就出到第70期（上引1906年11月11日出版的《東方雜誌》第三年第十期所刊廣告只説“現出至六十一期”，比11月１日出版的《月月小説》創刊號所透露的“第六十二、六十四期已出”的信息還要遲緩一些。而《東方雜誌》是商務自己的刊物，所刊登有關《繍像小説》的廣告應當比較及時，由此看來，《月月小説》創刊號所透露的極有可能是《繍像小説》的最新出版信息），以後大約維持到該年年底才徹底停刊。
　　第四，《東方雜誌》第３年第13期以及第４年第２期上有《繍像小説》明年大改良的預告，説明盡管主編李伯元去世已久，但商務還有把這〓刊物維持下去的想法。汪家熔選注的《蒋維喬日記選》在光緒三十二年（1906-1907）下有“十二月初一日，十一時談小蓮來，商議改良《繍像小説》事”一條日記，指的應當就是此事。到這個月的月末（十二月二十五日），《東方雜誌》打出改良《繍像小説》的廣告，在時間上也相符合。但不知由於什麼原因，《繍像小説》的改良版最終沒有出來，改良的計劃自然告吹，這樣，《繍像小説》在李伯元去世後堅持出滿了72期，一直〓到1906年底才最終停刊。
　　綜上所述，本文贊同張純、樽本照雄的意見，即《繍像小説》自第12期以後確實存在延期出版的現象。至於延期出版的具體時間，則更傾向於樽本照雄的推論，即：
第一年〓的１-24期，到光緒三十年十二月（1905年１-２月）才出齊，比預定的半月刊的計劃延期９個月；
第二年〓的25-48期，到光緒三十一年年底（1905年底或1906年初）才出齊，也延期了９個月；
第三年〓的49-72期，到光緒三十二年（中間有閏四月）年底（1906年底）才出齊，並最終停刊，比原計劃延期出版了10個月。
這樣，關於《繍像小説》的終刊時間問題，至今已有阿英的1906年４月、張純的1907年９月以後和樽本照雄的1906年底三種説法。相比較而言，第三種説法更有説服力。當然，推測畢竟是推測，要對這個問題做出最終判斷還有待於新資料的發現。至於李伯元去世後，到底是誰作了《繍像小説》編輯的繼任者，目前也是一個無法確知的謎。對於《繍像小説》研究來説，弄清楚它的刊行時期和終刊時間實在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諸如爭論了多年的劉鶚與李伯元誰抄誰、南亭亭長到底是否李伯元一人的筆名、甚至《繍像小説》的編輯者等等問題，在徹底解決了這個問題後都有可能得到很順利的解決。



【注】
１）據馬光仁主編《上海新聞史》（復旦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1903年春上海曾有書賈刊發的毎十日出書一册的《上海小説》（該書第289頁）。但目前提及《上海小説》的資料侭此一見，而且極有可能屬於十日刊的小説叢書，並非嚴格意義上的小説雜誌。因此無論從式樣、規模還是從影響上來看，《繍像小説》都可算作在國内出版的第一〓小説專刊。
２）《清末小説雜誌略》，載《小説閑談》，上海良友圖書公司1936年版。
３）據樽本照雄《金港堂・商務印書館・繍像小説》（《清末小説研究》第３期，1979年12月，後收入《清末小説論集》，日本法律文化社1992年版）、《南亭亭長の正體――＜繍像小説＞編者論爭から始まる》（《清末小説》第14號，後收入《清末小説探索》，日本法律文化社1998年版）及鄒振環《商務印書館與金港堂――20世紀初中日的一次成功合資》（《出版史料》1992年第４期，総第30期）。
４）《書報話舊》，學林出版社1983年版，第148-149頁。
５）章錫〓《漫談商務印書館》（《文史資料選輯》第34輯，1963年７月）。
６）高平叔《蔡元培與張元濟》，原載《民國档案》1985年第１期，收入《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商務印書館1992年版）。
７）轉引自《蔡元培選集》，浙江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1385頁。
８）據蒋愼吾《蘇報案始末》（《上海研究資料》“續集”，上海書店1984年版）、周天度《蔡元培傳》（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及馬光仁主編《上海新聞史》（復旦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35頁）。
９）據章錫〓《漫談商務印書館》（《文史資料選輯》第34輯，1963年７月）、高翰卿《本館創業史》（《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商務印書館1992年版）及澤本郁馬《初期商務印書館の謎》（《清末小説》第16號，1993年），1902年８月22日深夜，商務的北京路工塲遭遇火災，所有機器工具盡毀於火，幸而事先保有火險，商務因此領到一筆巨大的賠償金，於是再増設資金，在北福建路自建廠房，並在河南路新設發行所，在廠房對面唐家弄租屋三間設立編譯所。依時間推算，從清理、調査到最終由保險公司履行賠償，正式設立編譯所大約要等到該年的年底了。
10）嚴復《譯書例言》，轉引自張樹年主編《張元濟年譜》，商務印書館1991年版，第44頁。
11）平海瀾《南洋公學的一九〇二年罷課風潮和愛國學社》（座談紀要），載《辛亥革命回憶録》（四），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64頁。
12）《蒋維喬日記選》，汪家熔選注，載《出版史料》1992年第２期，総第28期。
13）胡愈之《回憶商務印書館》（《文史資料選輯》第61期，1979年４月）。
14）孟森《夏君粹方小傳》，原載《商務印書館三十年特刊》，轉引自《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
15）《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半月刊――＜繍像小説＞》（《新聞研究資料》総第52輯，展望出版社1982.6）、《＜繍像小説＞及其編輯人》（《出版史料》第２輯，1983.12）
16）如新西蘭葉宋曼瑛《張元濟、李伯元與＜繍像小説＞》（《出版史料》第５輯，1986.6）
17）李伯元是當時上海文藝界、娯樂界很活躍的人物，但也爲一些正統人士所不滿從而遭受指責。廣學會第十一次年報（1898.12.22）“附録Ｄ”收録鮑克思牧師介紹中國報刊的文章中，這樣描述李伯元主編的《游戲報》：“1897年創辧，日報，售價10個銅錢。辧事處在河南路。新聞很少，主要刊登一些不可信的故事。主要在本地發行。幾天前這張報紙的業主在報上刊登了福州路名聲最不好的幾個娼妓的照片，還加上文字描寫，其猥褻性是不言而喩的。從此開創了上海報業刊登色情新聞的先聲”（轉引自《出版史料》1992年第１期，総第27期）。清末民初著名小説家包天笑回憶自己因歐陽鉅源介紹而與李伯元結識，“但是我當時所結交的一般朋友，以及年齡、知識都比我高的人，都不値於李伯元，説他是個有文無行的人，而且擧許多事例以爲證”（《補述茂苑惜秋生事》，原載香港《大公報》1962年８月，署名“釧影”，轉引自魏紹昌編《李伯元研究資料》第496頁）。
18）《蒋維喬日記選》（《出版史料》1992年第２期，総第28期）“光緒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十二月十四日”。
19）《游戲世界》第18期（1922.11.5）。
20）原載《文學》月刊第５巻第１號（総第25號），魏紹昌編輯的《李伯元研究資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收録了此文，但將《繍像小説》的終刊日期改竄爲“停刊於光緒三十二年（丙午）三月”，詳見樽本照雄《＜繍像小説＞の重版》（載《清末小説から》第57期，2000.4.1）。
21）《＜繍像小説＞について》（原載《大阪經大論集》第93號，1973年５月15日，後收入《清末小説閑談》，日本法律文化社1983年版）。
22）張純《關於＜繍像小説＞半月刊的終刊時間》先在《晩清小説研究通訊》第１號（1985.4.17）上發表，後刊登在《徐州師範學院學報》1986年第２期上，《再談＜繍像小説＞的終刊時間――向樽本照雄先生請教》刊載於《晩清小説快訊》第３期（1994.2.5）。樽本照雄的有關論文主要有：《＜繍像小説＞の刊行時期》（《中國文藝研究會會報》第55號，1985年９月30日，後收入《清末小説論集》，日本法律文化社1992年版）、《＜繍像小説＞の刊行時期ふたたび》（《野草》第52號，1993年８月１日，後收入《清末小説探索》，日本法律文化社1998年版）、《＜繍像小説＞の刊行時期みたび――張純氏に答える》（日本《清末小説から》第34號，1994.7.1）、《＜繍像小説＞出版延期問題簡論》（《出版史研究》第２輯，1994.11）。本文對此問題的論述主要參考了上述論文，在此對張純、樽本照雄二位先生表示感謝。
23）《關於＜繍像小説＞半月刊的終刊時間》。
24）據澤本郁馬《初期商務印書館の謎》（《清末小説》第16號，1993年）、《蒋維喬日記選》、高翰卿《本館創業史》（《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商務印書館1992年版）、章錫〓《漫談商務印書館》（《文史資料選輯》第34輯，1963年７月）、張樹年主編《張元濟年譜》。


（GUO Haof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