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人術》及其飜譯者

《造人術》及其飜譯者

劉徳隆

　　在晩清的飜譯小説中，短篇小説《造人術》開始引起人們的注意。最近《清末小説》連續發表了神田一三先生的《魯迅＜造人術＞的原作》和《魯迅＜造人術＞的原作・補遺》兩文。
　　筆者1997年査閲《女子世界》時注意到署名“譯者……索子”的《造人術》，後査閲1973年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魯迅全集》對此並無記録。1998年筆者爲此請教了長春師範學院的郭長海先生。郭先生告訴我，在60年代初，曾有人對魯迅的《造人術》專文進行過討論。（郭先生所指當爲神田一三先生《魯迅＜造人術＞的原作》一文中所提之熊融《關於＜哀塵＞＜造人術＞的説明》。惜筆者未見。）
　　此後，筆者査閲1906年《時報》時，又發現署名（笑）的短篇小説《造人術》。
　　將兩篇小説對照閲讀不難得出結論：這是兩位飜譯者飜譯同一篇作品的兩篇同名飜譯小説。
　　本文試就這兩篇作品做一討論，以求教於方家。

第一部分：飜譯全文及評語

　　索子譯《造人術》見者寥寥無幾。笑譯《造人術》尚無人探討。兩文不長，原文已斷句。將全文及評語按照所飜譯情節照録於下（兩文段落仍其舊，標點符號爲筆
者所加）：

（短篇小説）造人術

米國・路易斯託崙著
譯者……索子

疎林居中，與正室隔，一小廬。三面圍峻籬。窗僅一，長方型，南向，垂青縞幔。光灼然，常透照庭面。内燃勁電，無間晝夜，故然。

此宅爲波士頓理化大學非職教授化學士伊尼他士邸。此廬，婢僕勿俟言，即妻子亦不得入内。爲氏治化學之祕密地。

伊尼他氏六年前辭教授，力避交際。二六時中，恆守此廬，如有所治理。
世傳：伊尼他氏乃造人芽，力冀發明，震聳世界。顧詞支離甚，孰信？在氏〓偶自言，皆大喝以擯。雖氏素心固未作斯想，然終無和者。若戚友，則以氏長者故，意所執主的，將益人，將利世，曷效力歟？作如是想，勞心者亦非無有。
而實若何？

實則，伊尼他氏，固以造人芽爲畢生志。負大造之意氣，以從事茲往六年。二千一百九十日，未嘗忘是事。

是故資産半〓，世事就荒。衆笑〓〓然而不怒。驗實垂數十百次，敗而不撓。惟日此可就，吾竟能之。
自信如金石。

夫獻身學術，悉謝歡娯之學者，塵俗喜怒不〓心，何待言説；不〓心則喜怒不形面，更何待言説。二十五齡之昔，三十八齡之今，瞻伊尼他氏面，容光絶無異。其舊雨皆云然。
雖然，今竟何如？今日今時竟何如？彼之容止將日冷澹耶！
視之！彼頬暈矣！呼翕暴故彼肩低且昂。
彼握顯鏡之手栗栗顫。彼視綫所赫然横者何物？
此何物耶？
伊尼他氏前陳獨立幾上有波黎器，彎曲有口，似水注，正横臥。
有白色液自横臥屈曲水注状器之口出。流以滯。端見玄珠，極黒極微。伊尼他氏視綫所注者此。
視之！視之！
此小玄珠如有生，如蠕動，如形成。乃彌硼大，乃如呼翕，乃能弛張。此實質耶？實物耶？實在耶？幻視幻覺罔我者非耶？我目非狂〓耶？我腦非壞耶？

否！否！――重視之，重視之！
隆然者非顱歟？翹然者，非腕歟？後萌雙角，其非足矣？咄咄怪玄珠漸起，乃將離液，乃將〓廻。
伊尼他氏若覺有涼氣來襲。未幾又覺欲狂。雖然，質學智力使其故我。乃定腦平意，復注眸子，以檢此怪玄珠。
檢彌久，時彌進，怪球之體從而彌備。
視之！視之！視之！
其隆然者，〓生二紋。紋彌大，咄咄裂矣。生罅隙矣。噫〓，此非雙眸子耶？
怪珠之目〓，而睫如椒目。

於是，伊尼他氏大歡喜，雀躍環室疾走。噫吁唏！世界之祕密非爰發耶？人間之怪爰釋耶？假世界有第一造物主，則吾非其亞耶！生命！吾能創作世界！吾能創作！天上天下造化之主舍我其誰！吾人之人之人。吾王之王之王也！人生而爲造物主，快哉！
感謝之冷涙累累然，順新造物主頬。

評語：
萍雲曰：《造人術》幻想之寓言也。索子譯《造人術》無聊之極也。彼以世事之皆惡而民之徳之日墮，必得有大造鼓洪爐而鑄冶之，而後乃可行其擇種留良之術，以求人治之進化。是
盖悲世之極言而無可如何之事也。
夫世界有新造物主歟？夫人而知其不然矣。然我則以爲實有之。世界之女
子負國民母人之格。爲祖國誕育強壯之男兒。其權直足與天地參。是造物之眞主也。嗚呼――博士爲人創造世界造化之恩貴！自今世天文學之發明而新造物主之徽號乃不能不移之以贈我女子。人生而爲造物主，快哉！吾國二萬萬之女子，二萬萬之新造物主也。文明種子於是乎萌芽，祖國人才於是乎發育。昔有一造物主天地清明。而今吾有二萬萬焉，其結果之宏大又安可量！華嚴世界，會心不遠，區區造人術，又何足道也？
初我曰：吾讀《造人術》而喜；吾讀《造人術》而惧。
採美術煉新質，此可喜；播惡因，傳謬種，此可惧。
更進一言曰：鑄造國民者，視國民母之原質。鑄造國民母者，仍視教育之材料。

★（短篇小説）造人術
（笑）

美國紐約之西，有可士孟村焉。村中少人居，萬木翁〓，地極幽〓。有小屋巍然，不與他舍連。三面皆環以高垣。惟南向有長方型窗一，顧長日懸窗簾。自外窺之，第見電氣燈之光燦然，自碧紗中映射於外通宵達旦，無有息時。
結宅者爲歩士敦理化大學教授化學博士依仁透君也。此一小屋中，非僅家人奴僕不得入，即其夫人亦未嘗一臨。盖此爲依仁透君研究化學之祕密室。不令他人溷也。
依君在距今六年前辭此大學教授之職，長日蟄居此屋中，鮮與人交接，人亦無有知其爲研究何事者。已而，稍稍傳人口，則曰：依仁透君者方制造人芽云。
嗚呼！此荒渺不經之談，烏足使社會信者？間有人質之依仁透君。依仁透君亦未敢自信。乃曰：“我固有是願耳”。於是，人遂目之爲癡人。而愛依仁透君者亦曰：“惜哉！依君奚不用力於實際，乃竟虚牝光陰消磨精力於此恍〓漫無把握之事耶？”
願依君不以人言故沮其志願。嗚呼，依君乃以造物主命乎？蟄是室凡六年，二千一百九十日間，曾無一日不絞其腦力於此人芽之問題。
抑且依仁透君者，家素豐，以此而〓其資至赤貧。依仁透君者人洒落而好游。以此悉廢棄其娯樂，歴經數百回之試驗動遭失敗。嘲笑之聲喧騰人口，而依仁透君之信念仍堅於鐵。
盖依仁透君者，初不以塵俗之喜怒哀樂〓心，故亦無喜怒哀樂之色現於面。然則依仁透君之状態如何？曰：冷。曰：靜。

如是者又數年。依仁透君以爲我此身將犧牲於是業矣。一日，見依仁透君雙頬緋霞，呼吸之氣甚促，兩肩忽聳忽落，手所持之顯微鏡震顫不能自己。盖依仁透君視力綫之所注，則有一物。時依仁透君前置一〓，〓上横置灣曲口之玻璃器一。由此玻璃器之灣口，流出白色之濃液。濃液中有一微塊。依仁透君視綫之所注即此微塊。

已而，此微塊者漸示生物之状態。已而蠢蠢然動矣。已而次第膨脹矣。已而形躯張弛若呼吸矣。然則，非我之幻視幻感所注歟？我眼不昏花而我脳其不壊乱歟？依仁透君一人處室中，喃喃然，乃作是語。
復視之，則見微塊者上有隆起者。隆起者非頭歟？前有兩角芽。兩角芽非臂歟？後又有兩角芽。兩角芽非脛歟？噫――是微塊者漸離液汁而蠕蠕然僕縁於〓上。
依仁透君喜極幾欲發狂，腦筋大亂。頼自鎭定之。鎭靜之若何？依仁透近輒自勵曰：是何異者！理化學上固有此理耳。於是依仁透君重喚起其理化學之智能之感覺而凝眸於此微塊。已而漸漸完其形體。其隆起之頭上生二細筋。細筋漸大而破而裂，則炯炯然一雙眸子也。由是而鼻，而口，次第各安其部位。噫――人芽！人芽！依仁透君乃告厥成功。
依仁透君知時大歡喜、大雀躍，繞走室中，曰：世界之祕我發之，上帝之權我操之。世界有造物主者，則我爲第二之造物主。

評語：
讀《造人術》竟或曰：此設想其奇。余曰：何奇？或曰：世界烏有造人術。余曰：非人造人，人奚自來？今世界無量衆生，無時無刻無分無秒不從事造人術。子何奇焉？已差別言者，曰今所述之造人術，殆器械的而非肉體的也，人爲的而非天然的也。顧返而思之，肉體亦一器械而已。何謂天然者？舍人力亦難奏其功。則我所述之造人術，古宇宙應有之理。惟我願依仁透博士發明造人術後，更當發明造魂術。不然，是蠕蠕者縱能運動，世界亦奚用此行屍走肉爲！

後來筆者査閲了1981年人民出版社的《魯迅全集》，在“魯迅譯著年表中”記録：

一九〇五年（光緒三十一年　乙巳）二十五歳
　　春，譯美國路易斯・托倫的科幻小説《造人術》，發表於上海《女子世界》一九〇五年第四、五期合刊。
（《魯迅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十六巻附集p.6）

奇怪的是在同一版本《魯迅全集》的“全集篇目索引”中又沒有對《造人術》的記録。

第二部分：《造人術》的飜譯者

　　署名飜譯者索子的《造人術》（下略爲《造１》）有萍雲、初我評語。
　　署名飜譯者笑的《造人術》（下略爲《造２》）評語作者未署名，當爲作者本人。

　　對這兩位飜譯者討論如下：

　　（一）索子：
　　索子，本名周樹人，筆名魯迅。索子爲其早期筆名之一。
　　魯迅的研究是中國文學研究的一門顯學。但是對於魯迅與飜譯小説的關係和魯迅飜譯小説和創作小説之間關係並未引起人們的重視。筆者以爲，對魯迅小説的研究應從他的早期飜譯小説開始。
　　探討魯迅與小説的接觸，根據《魯迅全集・魯迅著譯年表》可以見下列情況：

　　１、1903年６月發表飜譯小説《斯巴達之魂》。
　　２、1903年10月出版飜譯小説《月界旅行》。
　　３、1903年12月發表飜譯小説《地底旅行》。
　　４、1904年飜譯《北極探險記》（未發表，已佚）
　　５、1905年春飜譯《造人術》，後發表。
　　６、1907年飜譯《紅星佚史》（收入周作人《紅星佚史》）
　　７、1909年３月與周作人合譯出版《域外小説集》第一册。
　　８、1909年４月飜譯《紅笑》（未出版，譯稿佚）。
　　９、1909年４、５月爲周作人譯《謝歴勃里亞尼公爵》作序。
　　10、1909年７月與周作人合譯出版《域外小説集》第二册。
　　11、1909年題《＜勁草＞譯本序》。
　　12、1910年開始輯録唐以前小説佚文（後匯成《古小説鈎沈》）。
　　13、1911年作文言短篇小説《懷舊》。
　　14、1915年９月１日被任命爲通俗教育研究會小説股主任。
　　15、1918年４月２日《狂人日記》寫成，發表於本年５月《新青年》雜誌第四巻。
　　16、（下略）
由以上配列可以看出，魯迅與小説的關係是：
　　飜譯外國小説→輯録中國古小説→創作文言文小説→創作白話文小説。也就是説魯迅從飜譯外國小説入手到有意識的創作白話文小説中間走過了14年漫長的道路。
　　魯迅從事小説創作和研究活動從飜譯外國小説開始這已經不爭的事實。再進一歩分析，不難看出，魯迅飜譯外國小説的最初階段所選擇的都是科學幻想小説。
　　魯迅飜譯小説的又一個値得思索的問題是：《月界旅行》是對宇宙空間的探索，《地底旅行》是對地球本身的探索，《北極探險記》是對極地的探索，這些内容直到今天仍然是人類研究的主題之一。《造１》一文的飜譯問世，是魯迅對人類産生原因的探索。爲什麼在浩如煙海的外國小説中魯迅對科學幻想小説獨有情衷〓？爲什麼魯迅選擇了大至天體運行、小至人體産生這兩個至今仍然被科學家作爲主要研究課題的内容作爲自己的飜譯對象〓？聯系魯迅從1918年之後的小説創作，可以看出這正是魯迅思想發展過程的必然反映：從對自然科學的探討，到對中國人的思想的探討。
　　所以筆者認爲：１、研究魯迅應該對魯迅早期飜譯小説給予重視；２、研究晩清小説應該對魯迅早期飜譯小説給予重視。

　　（二）笑：
　　笑，本名包公毅，後改名包天笑（關於包天笑的本名和改名，諸多研究者所説不一，此不做討論）。“笑”爲其筆名之一。
　　包天笑著作甚豐，有“通俗小説大王”之稱。包天笑名、字、號、筆名多達50個左右，且一生筆耕不輟，因此至今亦無統計其著作的確切數字。僅根據日本樽本照雄先生所編輯之《新編清末民初小説目録》的統計，署名“笑”的小説35種。署名“天笑”的小説115種。署名“包天笑”的小説42種。署名“包公毅”的小説265種。僅此四個筆名就有飜譯、創作小説407種。除去重複發表、刊行者，説包天笑的作品在300中之上絶非誇張。
　　包天笑所著、所譯處す悦種類甚雜。中國文學史的研究者往往目之爲“鴛鴦蝴蝶派”代表作家，但是包天笑本人於此予以否認。其自云：“實在我之寫小説，乃出於偶然。我的第一部飜譯小説《迦因小傳》，與楊君合作。（後林琴南亦譯之）嗣後，有友人自日本歸，贈我幾部日人所譯西方小説，如科學小説《鐵世界》等等，均譯出由文明書局出版，以後爲商務印書館寫教育小説，又爲《時報》上寫連載小説以及編輯小説雜誌等”（見包天笑《我與鴛鴦蝴蝶派》原文載1960年７月27日香港《文匯報》）。由此可知，包天笑寫小説亦自飜譯小説開始。事實亦是如此，包天笑歩入文壇初期學林琴南以史漢之筆譯外國小説，飜譯作品多於創作作品。
　　在包天笑所飜譯的小説中科學或科學幻想小説占有一定比例，例如上文中提及的《鐵世界》，〓外如《病菌大會議》、《發明家》、《科學家庭》、《科學者之家庭》等等。《造２》僅爲一例。
　　包天笑最初的飜譯小説《迦因小傳》發表於1901年－1902年，是我國飜譯小説開始階段較有影響的一部作品。在1911年前包天笑的作品已經廣泛流傳。因此可以説，包天笑是晩清小説的代表作家之一。可是，這一點一直沒有引起研究者的注意，而均將其視爲“鴛鴦蝴蝶派”的首領人物進行研究。
　　對包天笑，郭延禮、范伯羣先生已多有探討，不贅。

第三部分：關於《造人術》的討論

　　《造人術》的西語、日語及魯迅的《造１》，神田一三先生已多有闡述。本文從三個方面討論。
　　（一）飜譯《造人術》的原因：
　　《造１》和《造２》題目相同，内容也相同。從譯文分析，兩文確是出自同一種外文著作。這是兩種譯文的共同之處。
　　爲什麼幾乎在同一時間兩個初登文壇的年輕人（魯迅25歳。包天笑29歳）會不約而同的飜譯同一作品〓？

　　一、魯迅爲什麼飜譯《造１》：
　　魯迅飜譯《造１》是他的思想的反映。
　　1898年魯迅考上了江南水師學堂。後又因不滿水師學堂的守舊和腐敗考入鉱務鐵路學堂。這是魯迅〓棄“讀書應考”的“正路”之始。在鉱務鐵路學堂，魯迅閲讀了《天演論》等之類介紹“新學”的進歩刊物，閲讀不少近代自然科學知識的書籍，接受了進化論和資産階級民主主義思想。此後在1902年魯迅赴日本留學，1904年轉入仙臺醫學專門學校，想用醫學拯救祖國。《造１》的飜譯和發表正是在仙臺醫學專門學校時期的作品。可以説《造１》是魯迅“科學救國”思想在飜譯小説中的一個反映。
　　魯迅飜譯《造１》是他的小説觀的反映。
　　魯迅《月界旅行辨言》中對小説的認識、對科學小説的認識闡述的非常清楚（原文略），大意爲：１、讀小説可以“侵淫腦筋，不生厭倦”，２、可以在不知不覺中獲一般之知識，３、科學小説是譯界之缺。
　　因此，《造１》的飜譯是魯迅思想和對小説的認識的必然産物。

　　二、包天笑爲什麼飜譯《造２》：
　　根據包天笑的《釧影樓回憶録》可知，包天笑閲讀新小説自《時務報》開始，其筆耕生涯始自1901年編《勵學譯編》，1902年編《蘇州白話報》。其飜譯小説自《迦因小傳》開始。較早發表的有《三千里尋親記》（發表時間待査）和《鐵世界》（1903年）。
　　《造２》1906年５月20日發表在《時報》。1906年包天笑在《時報》共發表小説18篇，屬於“科學幻想”小説僅此一篇。
　　包天笑的飜譯小説共80多種，内容繁雜，較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教育小説。科學小説占有一定比例，但沒有能〓流傳的作品。
　　沒有更多的資料證實包天笑《造２》的飜譯發表有更多的飜譯目的。所以説《造２》的發表有更多的隨意性。
　　雖然説魯迅的《造１》和包天笑《造２》的飜譯發表有不同的原因，但這兩篇文學作品的先後問世，至少説明了，在20世紀初，小説的創作飜譯者已經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外國文學作品並在努力的將它們介紹給中國的讀者。

　　（二）《造１》和《造２》的語言比較：
　　中國近代飜譯文學有自己獨特的特點。就飜譯的方法而言從譯述到意譯到直譯。就飜譯的語言而言有文言文、有淺近的文言文、有含有文言詞語的白話體，有白話體四種（這四種語言的分析是根據郭延禮語）。將《造人術》的譯文對照可以看到：

　　一、《造１》嚴謹，忠於原著，《造２》隨意，擅自發揮：
　　例１：
　　《造１》疎林居中，與正室隔，一小廬。三面圍峻籬……
　　《造２》美國紐約之西，有可士孟村焉。村中少人居，萬木翁〓，地極幽〓。有小屋巍然，不與他舍連。三面皆環以高垣……
與日語原文對照，兩文開頭不同。《造２》開頭部分確系譯者所加。
　　例２：
　　《造１》此宅爲波士頓理化大學非職教授化學士伊尼他士邸。
　　《造２》結宅者爲歩士敦理化大學教授化學博士依仁透君也。
與日語原文對照，《造１》與原文更爲接近。

　　二、《造１》古僕形象，《造２》明白易〓：
　　例１：
　　《造１》伊尼他氏前陳獨立幾上有波黎器，彎曲有口，似水注意，正横臥。有白色液自横臥屈曲水注状器之口出……
　　《造２》時依仁透君前置一〓，〓上横置灣曲口之玻璃器一。由此玻璃器之灣口，流出白色之濃液……
兩相對照，字數相同，前者頗形象又具文言意味，後者通俗，流暢易〓。
　　例２：
　　《造１》視之！彼頬暈矣！呼翕暴故彼肩低且昂。彼握顯鏡之手栗栗顫……
　　《造２》一日，見依仁透君雙頬緋霞，呼吸之氣甚促，兩肩忽聳忽落，手所持之顯微鏡震顫不能自己……
兩相對照前者詞致朴，後者明白曉暢。

　　（三）《造人術》評語的討論：
　　《造人術》兩篇後都有“評語”。討論如下：
　　《造１》作評語二人，一爲萍雲，一爲初我。《造２》作評語者無署名，當爲包天笑本人。
　　萍雲，名周作人，魯迅之弟，也是魯迅早期飜譯小説的合作者。
　　萍雲以爲，魯迅飜譯《造１》的原因是：“彼以世事之皆惡而民之徳之日墮”。是“盖悲世之極言”。萍雲強調，眞正的造物主應該是中國的二萬萬女子。
　　初我，名丁祖蔭。主編《女子世界》。
　　初我以爲“採美術煉新質，此可喜；播惡因，傳謬種，此可惧”。其更強調“教育”的作用。
　　包天笑自譯自評：“我願依仁透博士發明‘造人術’後，更當發明‘造魂術’，不然，是蠕蠕者縱能運動，世界亦奚用此行屍走肉爲？”
　　分析以上三位的評語，其有共同之處：
　　強調飜譯的原因是基於社會存在的問題：人的思想應該得到更新。
　　三位的評語不同之處是：
　　萍雲強調的是女子在社會上的作用，
　　初我強調的是“新術”可喜，切不可謬種流傳，
　　包天笑強調的是“魂”的更新，更甚於“肉體”的“制造”。
　　三位評語的作者都沒有從小説的角度對譯文進行評價，而是強調了飜譯此文的原因以及“造人術”成功的後果。
　　由此可見，在晩清小説形成高潮之際，魯迅、包天笑、周作人、丁祖蔭對小説的態度是：飜譯和創作小説是改造思想的最好方法。

2000/7/14於上海浣紗六村

（LIU Delong）